中元节_七月半_鬼节

小说孙庄鬼事8那一行湿漉漉的脚印

发布时间:2017-7-10 7:02:25   点击数:

孙庄鬼事8那一行湿漉漉的脚印

回城之后,我又开始了苦逼的加班生活,并重新租了一个房子搬了进去。

房子就是我们公司那个曾经在卫生间里吓我一跳的周阿姨的。许多土生土长的城里人,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却都有好几套房子,专门租给我们这些异乡人,闷头大发财。

房子是两室一厅,当然是简装,豪装的那种我也租不起。我准备当二房东,把另一间小一点的租出去,最好能租给一个美女。晚上下班了,我们可以一起坐在小阳台上聊聊天、赏赏月。如果美女偏要和我谈谈情、说说爱,那我也乐意接受。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万一人家有男朋友呢?两人宛转茵褥时春潮滂湃的呻唤岂不是置我于不“能”不义的境地?不能不听,听了又显得不义。还是顺其自然吧,只要手脚干干净净就行。

晚上回来睡觉,还是会频繁做梦。不过,没有以前那么惊悚了。我依然会梦到那个穿旗袍的民国美女,她依然在我梦中的孙庄到处飘荡,依然在说“三郎,我来了!三郎,我来了……”我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身躯,却看不到她的脸。

她愿意喊三郎就让她在我的梦中一直喊着吧,反正我又不是三郎。她喊色狼,也许我才会有点心虚。

在公司里,我也不那么喇叭嘴了,男同事们麇集在卫生间里吞云驾雾时,我也不过去凑热闹了。原因你懂的,我是怕再遇到那个喜欢和我唠嗑的同事。不!应该是前同事。

过往的恐惧使我在公司里变得沉默寡言了,却使我看起来更沉稳了。我终于懂得,原来,那些看起来很沉稳的男人并不是天生就沉稳,一定是被逼的!其实,他们的心里无一例外的都承担着一个或者无数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像承担着一块块挪不开的巨石。有失必有得,这就使他们看起来更酷,更能得到人们的信赖。如此一来,许多心理压抑的男人就迅速爬上了各种领导岗位。后来,有些实在承担不了重负的领导,没有顺利跳岗,就去跳楼。

我们的老板也越来越欣赏我了,他经常和我说些知己话,甚至把包二奶此等私密之事也拿出来和我分享。看他说得眉飞色舞、口水湿答答的,我艳羡不已,无比渴望他也能包一个送给我,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天下哪里能找到一个为员工包二奶的老板呢?

我学历不高,所以一到周末,就泡在本城最大的那个图书馆里。余秋雨说:自学成才的人永远自卑!他说这话时一定高自位置充满着常年浸淫在学院生活中的优越感,令我非常不爽,但他确实说得很切肤。我在图书馆里永远有一种恐惧,面对着书山书海,不知道从哪一本哪一类开始读起,往往这一本才读个页数,又迫不及待地拿上另一本,毫无头绪,毫无系统,眉毛胡子一把抓,到头来,还是感觉头重脚轻根底浅,没有多少进步。不过,书还是要读的,已经成为我的周末生活习惯了。

有一个周末,我又在图书馆里,对着书架抓耳饶腮,拿不定主意先看《天龙八部》,还是先看《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后来,决定还是按书名第一个字的字母排列顺序看起吧,就从书架上抽下了《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哪知,抽下书的地方竟然形成了一个空隙,我就看到了一个美女,面目秀雅,真是惊鸿一瞥。她被我看得低下了头,慌忙羞婉旁行。我有点痴了,竟然邂逅这样一位有十分姿采的妙人,遂情不自禁地转到书架后。然而,我真的痴了!傻傻痴立在书架的端口处!书架是靠墙放的,那后面根本就不可能走得下一个人!

如果那天你也恰好在图书馆里,那么一定会看到一个呆若木鸡的帅哥,正瞠目结舌地痴眼望着书架后面的那一堵墙,嘴唇似乎念念有词,仿佛默念“芝麻开门,芝麻开门……”当然,他也不是很帅,但那两瓣薄薄的嘴唇那一刻确实红得发紫,颤抖得也很性感。

那天怀揣着巨大的疑问回来睡觉,睡到半夜,忽然就被一阵水龙头冲水的声音给惊醒了,我猛地坐起来,想打开房门,冲到卫生间去关掉水龙头,但感觉不对劲,像我这么小气且谨慎的人,睡前一定会做好“五关”工作的,关门关窗关水关电关煤气。我不敢动,只好坐在床上,憋着一口气,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努力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人在沐浴,浴好了,便出来,轻轻带上卫生间的门,随后靸着拖鞋噗噗嗒嗒在客厅里走,走到我的门口,妈呀,停下了!靠!我那颗饱受惊吓的心再次无声尖叫,一定又是她!可这一次,她要是敢进来,我一定会用枕头砸她,砸她长长的头发,砸她高高的胸脯,砸她翘翘的屁股,总之,要把她的女性特征全部砸坏!因为她老是跟着,我实在受够了!我拿起了枕头,还飞快地往枕头上吐了一口唾沫。五道人说过,童男子的尿和唾沫阳气都很足,可以辟邪!尿是来不及了,还是唾沫来得快!当然,我早就不是童男子了,但如你所知,最近几个月,因为心情不佳,一直未近女色,所以真阳未泄,元气满满,仿佛返老还童,足以充当一下二货处男。

就在我忐忑不安地准备迎接生命中第一次“人鬼大战”时,她却没有撞我的门,而是走到隔壁那个小房间,咔嗒一声,合上了门。

我继续憋着气听隔壁的动静,听了好久,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也许鬼也是要睡觉的。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睡在我的隔壁?而且,还要我帮你付房租?唉!我真是倒霉,清明节出生的人真是衰!我仿佛看到阎王爷在一九七六年清明节那一天恶作剧般地踢了我一脚,我就哭哭啼啼地降临人世了。那一天,阴曹地府中的鬼们都在美美地歆享着后人丰盛的祭奠,然后再进入各自的阴宅好整以暇地休眠几个月,直至中元节再出来晃荡。也许他们看到我被阎王爷逼着去投胎时,一定会暗暗嘲笑我未能吃到那最后一顿大餐!不过,好奇怪哦,不是说七七四十九天就去重新投胎做人的吗?可是他们为什么一直赖在阴宅里不肯走呢?难道就是贪图清明节的那一顿大餐?真是好吃懒做!

不管了,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虽然不是佛,但也想通了,总要有人在清明节那一天出生的,六道轮回,每一天都在循环往复,每一天都不能留空落白。因果分明,了然有据。既来之,则安之!

这么一想,我好受多了。我差不多就要为自己前世做鬼时的献身精神和今世做人时的无私精神而感动落泪了,但还没有等到上面的泪开始落,下面却开始湿汤汤地泛滥着尿意了。

总不能就尿在床上吧,只得硬着头皮打开灯,再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赤着脚鬼似地往卫生间里溜。尿完回来,忍不住望了一眼隔壁房间的门,那里纹丝不动。我真怀疑刚才是不是出现幻听了?然而,借着我房间里漏出来的灯光,赫然发现地上有一行湿漉漉的脚印,从卫生间门口开始,先到我门口,然后再到隔壁房间的门口。

毫无疑问,她确实就在隔壁!也许,下一秒,她就会突然从隔壁房间里冲出来,向我攻击!我喘着粗气,一步跨入自己的房间,慌忙关好房门,再用椅子紧紧抵着,还在椅子上放着那只枕头,我相信,我的唾沫一定是能够辟邪的!此种危难时刻,我除了相信这个,还能相信什么呢?难道相信鬼也会“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给我这个老乡一个面子?

良久,隔壁还是没有动静。而我的脑袋全充斥着那一行湿漉漉的脚印。

一行湿漉漉的脚印!我曾经见过,是的,我曾经见过!

我曾经说过,哪一条乡下的河里没有吞没过孩子呢?我们孙庄的东庄和西庄之间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路,向南越过孙庄小学,就通到别的村子了。向北直插后庄的中间,再越过两座桥,就到我们西南乡的扁担街了。而这条大路在东庄和西庄中间的那一段上,恰巧两边各有一爿大河塘,是自然形成的死河,也是老天爷特意馈赠给孙庄人的吃水河。西庄人吃西边的,东庄人吃东边的,世世代代,从小吃到老,从生吃到死,一树万枝地繁衍着浩浩人口。

人吃水,水也偶尔会吃人。

我小时候,有一年夏天,曾亲眼见到一个叫小菊的9岁小女孩在河里游泳,游到河中间时,突然腿脚抽筋,直往河底沉,一只手在河面上徒然无助地乱抓了几下,就倏忽不见了。等到大人们纷纷游过去,从河底把她再摸上来,已经气息全无,肚子鼓胀得像是随时会爆炸。可她的一个舅舅却疯了似地,立即抓起她的两只脚,倒挂着背在肩上,在庄上的那些小路上来回飞快地跑着,那些湿漉漉交错的脚印,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在来回织网。一路狂奔的舅舅想把外甥女肚子里的水全部颠出来,然而,最终颠出来的不仅仅只有水,还有血,以及肠胃里的污物。小菊的肚子在内部爆炸了。

那一天,好像阴云冉冉,没有阳光,反正记忆里的场景永远是灰色的。

那一天,我还看见小菊的妈妈先是捶胸顿足地尖叫着、哭喊着,像是一阵阵滚雷碾过整个村庄。后来,哭声渐低,哭的咯噔一下,身体就猛地抽搐一下。最后,终于喑哑失声,一口气接不上来,遂像一块破布,瘫软在地上。双手却还是紧紧地搂着小菊,任谁劝说都不肯松手。

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一个同龄人的夭折。原来,人不一定是非得长到老才会死的。

仿佛一夜之间,我就忽然明白了什么,第二天再去大河塘里游泳,就不敢毫无顾忌地像往常那样一个猛子直扎到对岸了,只敢在靠岸的浅水里游,再也不敢往河中间游了,连看都不敢看,但越是不敢看,心里却越想看。此时,大河塘的中间,云翳似的澄静,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庄上人说小菊的脚脖子上有一圈红红的爪印,说那是鬼爪印,小菊是被河中间的水鬼给拽下去的。我的心窝像是开了个口子,缝纫进去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对河中间恐怖的想象。

庄上人还说,时间到了,三年总会来一次。那些家里有与淹死的小菊年纪相仿的孩子的大人们仿佛都松了一口气,逢人便说,这下不会再淹死人了。他们的脸上竟然都有一种隐秘的喜色。当时,我听到他们互相言传时,未置可否,没有放在心上。许多年以后再想起,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而所谓三年一次,就是说一个小孩子淹死在河里,满三年了,必得再去找一个替身,否则就不能重新投胎做人。而在小菊死之前,确实每三年,大河塘就会吞没一个小孩子,基本上都是女孩子。这可能和农村地区一贯的重男轻女思想有关系,女孩子都不怎么稀罕,没人带,看不牢,眼不错就跑到河里撒欢了,自然一不小心,就会出意外。

小菊的祖父祖母恰恰就非常重男轻女。

小菊是家里的长女,她呱呱落地的那一天,她的祖母一看是个没把儿的,当即就拉下一张皱皮疙瘩的老脸,把一碗已经端过来的白汤鸡蛋当即又端出去直接掼在猪圈里,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遇鸡骂鸡,逢人骂人,指桑骂槐,一点也不留情面,刻薄异常。小菊的妈妈当场就泪水肆流,小菊的爸爸本就是个雷打屁股也不会哼一声的老实人,只知道在一旁唉声叹气。

“生了什么?”有人过来问。

“你猜!”小菊的祖父圪蹴在家门口,一边抽着长烟袋,一边斜睨着眼睛,瓮声瓮气地回答。

“男的!”

“你再猜!”

“女的!”

“你太聪明了!猜两次就猜对了!”小菊的祖父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那人讨了个没趣,就悻悻地走了。

小菊妈妈的日子不好过,小菊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但不好过,也得继续往前过。农村人不都是这样在各种不如意中,挣着命往前过吗?小菊妈妈要想在家里扭转乾坤,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生一个男孩。很快,小菊妈妈又怀上了,但生下来一看还是个没把儿的,只得继续生。可是要计划生育,小菊妈妈便东躲西藏,拖着大肚子没日没夜地颠簸在逃亡似地的路上。

第三胎,小菊妈妈终于生了一个带把儿的,于是,这一回,小菊妈妈总算扬眉吐气了,小菊的祖父祖母也终于不再骂东骂西甩脸子了。一家人总算能定定心心地团聚在一起过日子了,可是钱没了,还欠了一屁股的罚款。屋梁上的盖瓦和木梁也都没了,是被乡政府计生办的人扒走的。

捉不到孕妇,就罚款;没钱缴罚款,就扒粮食;扒完粮食,再扒屋梁;扒走屋梁,再捉家里的人到学习班集中学习,直到孕妇服服帖帖地爬到刮胎、流产、结扎的手术台上。

这些血淋淋的往事,我相信许多老家是农村的人都亲眼目睹。我是农村人,我知道一个男孩对于一个农村家庭的重大意义,不要说那些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场面话,说一句“养儿防老”最实在!那时候,农村人普遍没有养老保险,人老了,没有儿子怎么办?总不能腆着脸挤到女儿家吧?女儿家也是有公公婆婆的。再说让一个老人离开几乎生活了一辈子的老窝,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甚至话都不会说的外乡去苟度残年,也是非常残忍的。总之,农村人老有所养的问题不解决,一定要生男孩的决心也就不会动摇!这就导致了当时社会的干群矛盾特别大,难免会出现一些极端事件。

我们西南乡有一位负责计划生育的副乡长,肤白、秃顶、矮胖、嗓门粗,娶的老婆却很漂亮,是我们乡里中心小学的音乐老师。乡里人都叫他“秃”乡长,“秃”乡长的工作能力很突出,总是超额完成上级下达的各项计生指标,县里开计生方面的工作会议时,他总能披红戴花,作为先进工作者上台发言。而当他潘长江似地站在主席台前发言时,总要把麦克风往下弯一弯,否则嘴就够不到,下面顿时就会漫起一片哄笑。“秃”乡长倒也临危不乱,捋了捋一撮飘下额头的油头发,不用演讲稿,就可以滔滔发言个把小时。说到激动处,秃头上汗水直冒,热气腾腾。县长当然是夸他工作扎实,发言全是干货,并号召全县计生干部都要向他学习。当年,县里干群只要提到“秃”乡长,便都会意一笑。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秃”名鼎鼎。

有一回,“秃”乡长一个人下乡检查工作,当骑着自行车骑到一个小桥上时,却连人带车忽然被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雨衣的群众给推到河里去了,秃乡长差一点因公牺牲,在河里着实呛了几口黄汤。派出所过来破案,但最终没有破出来,不了了之。从那以后,“秃”乡长再也不敢一个人到乡下检查工作了,更不敢走夜路,要去就带上大队人马!“秃”乡长斗志未减,仍然身先士卒,每次总是迈着两条仿佛没有膝盖的短腿雄赳赳地冲在队伍的前列。一到村口,狗声狺狺,有人见到了,就会一迭声地惊叫:“‘秃’乡长来了!‘秃’乡长来了!”赶紧向村里的人通风报信,而村里那些有孕妇来不及转移的人家就会吓得铁胆吊魂,大气不敢出,仿佛老鼠被一只老猫下了定身咒。

对于当年此项影响亿万家庭且意义深远的国策,该如何中肯的评价可能还为时尚早,但是,全面否定显然不是一个科学的态度,不是引领社会进步的良策。当然,非我所能也。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小菊妈妈不断东躲西藏的时候,老实巴交的小菊爸爸居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本来家里就不富裕,只靠田里扒点粮食去买买,同时,还欠着乡里几万块超生的罚款呢。小菊爸爸却迷上赌博,什么都赌,扑克、麻将、牌九、骰子等等。

一到下雨变天,农村人不能下田干活,要么就在家呼呼大睡,补个好觉;要么就袖着双手,夹着烟袋,到别人家谈闲拉呱。而更多的人,就会凑场子赌博。好像当时的男女老少,都好这一口。你在庄上随便走几步,准能听到一阵又一阵的洗牌声、吆喝声,或者一浪高过一浪的争吵声。

有的人确实没有瘾,只是偶尔消遣一下,赌过就丢掉了,一到好天,还是会起早贪黑地下田干活,正经做人,尽着一个农民的本分。而有的人就上瘾了,抽烟一样,喝酒一样,吸毒一样,一日不赌,就会抓耳饶腮,过不下去。小菊爸爸也上瘾了,先是小来来,后来雨天赌,晴天也赌;白天赌,夜里也赌。赌得眼红了,就大来来,却越赌越输。在庄上到处借债,往窟窿里填,而前债又没有办法还上。后来,人人都像躲瘟神似地躲着他。有一年,他还连哄带骗地向我借了一块钱。

小菊一家人怎么劝怎么骂怎么哭都没有用。赌确实会让一个老实人迷失心智,走上邪路。

小菊未死之前的那一年春节,我亲眼见到小菊爸爸坐在一个掷骰子的赌桌上,四周全挤着亢奋的赌徒。我也站在一个高凳子上看热闹。每次要下钱了,小菊爸爸总是犹豫不决,把几张窝窝球球的钞票从一个瘪掉的香烟盒里一会儿抖抖索索地掏出来,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塞进去。他大概只有那几张,输掉就没有了,所以犹犹豫豫紧张万分。让人看着,只觉可笑、可怜、可气。赌桌上那些有钱的主儿,有的是搞建筑的,有的是开拖拉机的,有的是杀猪杀羊的,都属于我们庄上先富起来的一类人,一个个声大气粗,出手奇雄,说话豪兴,自然就看不上小菊爸爸的寒酸相,便纷纷说着怪话:“快点下!不下你就走开,好位置让给别人坐!”“赌桌上就要爽气,不爽气还能翻本?”“没钱,就不要人模狗样地猴在赌桌上!”……

于是,小菊爸爸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阴郁难看。他一直垂首含胸,默默看着碗里那三只玉一样白底红印的骰子,想反驳又不敢,想下钱又舍不得,想走人又不愿意,依依难难,咳嗽连连。就在这时,小菊妈妈挤进来了,哭哭啼啼地央求小菊爸爸赶紧回家,说那几张钞票还是她从娘家借来给小菊缴学费的。屋里人自然纷纷跟着谴责这个阘茸的男人。

谁知,小菊爸爸刚才的一腔怨气恰好找到了出口,他不敢撒在嘲笑他的人的身上,却趁机全撒在小菊妈妈的身上。只见他一把扯过小菊妈妈的长辫子就往门外跑,刚一出门,就狠狠扇了小菊妈妈两个耳刮子,那愁苦的脸皮上立即拉出了几道血印子。小菊妈妈就死一般地嚎叫,扑上去厮打,两个人缠斗在一起,互不相让。

我看见小菊正远远地抱着她的小弟弟往这边瞧,她没有叫,也没有哭,更没有跑过来劝架,只是一直站在原地和众人一样地观看,她的爸爸和妈妈在大年初一这一天疯狂地厮打。

两个苦命人,那一刻,卯足了劲,扯下脸皮,耍一场猴戏,在春节里,给全村人看。

我扭头静静看着小菊那一张皴裂的小脸,一种莫名的痛,跳在我心脏每一寸的纹理上,随即向我身体内部其它的器官迅速地洇过去,和寒风一起,内外轮番攻击。作为她的同龄人,我悲痛莫名,却无能为力。

小菊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就淹死了。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尽管我们都在孙庄小学二年级的班级里一起上课,她很老实,不爱说话;我不老实,但不爱和女生说话。我只记得她的名字,叫小菊。当然,还有那一行湿漉漉的脚印。

小菊死后没多久,小菊妈妈每天夜里都会听到敲门声,小菊在门外喊着“妈妈,我冷!妈妈,我冷!”可家里的其他人却没有听到,等开了门,外面自然没有小菊,只有一阵阴风飒飒。可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地上竟有一行湿漉漉的脚印,从家门口,一直通到大河塘。没过多少日子,小菊妈妈的精神就不太好了,逢人便笑。那笑中透着难言的幸酸和惨然。

那年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天午后,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吃梨,可家里树上的梨还没等长得完全熟透,就被我今天一个明天一个全吃光了。我就跑到小菊邻居家的后面去偷梨,等我轻手轻脚地摘了一个下来,刚要拿到河里去洗一下,我就哇啦一声哭了。不是我看到了小菊,而是我的手背被梨上的一只毛刺刺的“杨瘌子”给狠狠地刺了一下,一个鼓包,痛得要死!当时,最好能有一块胶布,贴一下,就能把鼓包上的毛刺给拔下来。说有就有了,“小蛋,我有一块胶布,给你!”我随手接过来就往鼓包上一贴,再揭下来,果然,毛刺就被胶布带出来了。我止住哭泣,抬头一望,就望见了小菊。刚开始还很高兴,但忽然意识到她已经淹死了,于是,一阵哭声又一条线似地从我的嘴里拉了出来。

小菊扯着我的手就往河里拽,我自然拼命地往庄上逃,可是她的力量却很大,眼看着我的脚就要湿到水了,就在此时,小菊的妈妈忽然冒出来,一把抱起小菊,说:“小菊,妈妈终于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家,小弟弟老是说想你!”小菊一愣神,我就赶紧拔脚往庄上跑。

跑到家,惊魂甫定,就告诉奶奶刚才发生的事情。奶奶不声不响,叫我在家里不要出去乱跑,然后,她就到五道人那里求了一张黄纸包让我放在口袋里。

终于有一天,思女心切的小菊妈妈又在夜里听到小菊敲门,就迅速开门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大河塘,追到河中央,小菊妈妈也淹死了。

小菊的舅舅闻讯过来,气不忿,怀疑他姐姐是被他姐夫用毒药害死的,就去派出所报了案。后来,县公安局来了几个法医对尸体进行了解剖。解剖是在晚上,从家里拉了几根电线,接上几盏瓦数很高的大灯,照着场院。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我爬到一棵梧桐树上,往场院中间看了一阵,尸体全身浮肿,像一个巨大的粽子,在灯光下,隐隐发绿,到处滚动着逐臭而来的大头苍蝇。一个法医拿着一把刀像杀猪那样从上到下拉出一个长长的口子,里面的浊液和器官就像粥锅潽了似地一下子全涌了出来,有的还掉在地上。那种突然炸出来的臭味顿时弥天盖地,恶心极了,许多人当场就吐了。我没吐,但立即跳下树,赶紧回家。到家坐定,一阵联想,劓刖不安,到底还是没忍住,一阵吐玉喷珠,酸水四溅,满屋腥臭。

最终通过解剖查明,尸体并没有中毒迹象,确属溺水而亡。

一大一小,两座坟茔,直接立在大河塘南岸边小菊家后面的田里。引魂幡下,香埋玉葬,一片凄凉。

小菊的那个只有五岁的小弟弟真是可怜,没有了妈妈,却也不闹,不像有的同龄小孩那样一离开妈妈就会大哭大叫。有人就感叹:这小东西命里注定就是没妈妈的货嘛!

有一回,有人逗弄着小菊的小弟弟,问:“你想不想妈妈啊?”

小菊的小弟弟回答:“我天天看到妈妈啊!看,妈妈正趴在爸爸的背上呢!”

众人大骇,个个毛骨悚然。于是,有人立即去请来五道人。

五道人做了一场法事,对着遗像,劝说小菊妈妈该放下就放下,毕竟小菊爸爸最近把赌瘾戒掉了,发誓要把小菊的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拉扯大,还要伺候两个老人,也是不容易的。五道人像村里的民调主任那样,一番苦口婆心,软硬兼施,总算消解了小菊妈妈心头的怨恨。

那一年的夏天,庄上人一直潮翻潮涌地谈论着小菊一家人。可等寒风一吹,人们都蜷缩在自己的窝里,夏天就已经远去了,再偶尔谈起小菊一家人,恍如隔世,仿佛那是多年前的一场恶梦。唏嘘之余,叹息却越来越小。只是作为一个曾经的兀兀穷年的赌徒,小菊爸爸多年以来一直是我们孙庄人的殷鉴之谈。

第二年的夏天,有一次,我在老家堂屋铺地的席条上睡午觉,忽然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小菊来跟我要东西。我惊诧地说:“我不欠你东西,你爸爸以前向我借过一块钱,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还呢!”小菊一听,脸就红了,好像很没面子,说:“那就算了,抵掉了!我不跟你要那块胶布了。”

原来,去年夏天偷梨时,被“杨瘌子”刺了一下,当时,小菊确实送了我一块胶布。女孩真小气,做了鬼更小气!一块胶布的账都在心里搁了一年。

我一惊,醒了,爬起来到门口一看,一行湿漉漉的脚印,像一排悲怆的问号,清清楚楚,延伸着大河塘的方向。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到老家西侧的大河塘里游泳了,和小狗、大饼、国庆他们几个全到北边的排涝道里游泳,那里暂时还没有作怪,就是发水期时溜头太大,家里人都不放心。

我坐在床上想着那一行湿漉漉的脚印,恍恍惚惚中,天就亮了。房门却被人一阵轻敲,我的心又立刻提起来,但看着在房间里开始走动的阳光,觉得有太阳罩着我还怕个球啊!就一把拖开抵在门背后的椅子,猛地拉开了门,倒把敲门的人吓了一大跳。但她随即又微笑起来,说:“你好,你叫孙小蛋吧?我叫小淇,周阿姨介绍过来,帮你分担一间房租。昨天下午搬进来的时候,你不在。后来我又出去了,夜里回来时,你大概已经睡觉了,就没有打扰你。我是用周阿姨的备用钥匙开门的。”小淇说话时,眉眼溢光流荡,意度却十分谦婉,显得很有气质和教养。

靠!原来如此,却吓得我一夜惊魂,真是虚惊一场!

我当然乐意与这么一位美女共处一室,实在有益于情操的陶冶。对了,她的名字真好听,居然叫小淇!从前,我最喜欢的女明星就是舒淇,当看到舒淇主演的录像时,常常情不自禁地会在心底柔柔呼唤一声:“舒淇老师!”而眼前的小淇比起荧幕上的舒淇老师一点也不逊色,同样双唇饱满、风致洒然,同样拥有一双无敌长腿,同样拥有一头流水似地秀发。

我的心,一阵激荡难平,乐开了花。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运?

但我深知,人生饮啄有定,凡事不可妄求,水到了,自然渠成。还是不主动、不被动,自自然然比较妥当。本来,我亦非贪淫恋色之徒,闲暇之余,从不愿呼朋唤友、夤缘奔竞,只愿把天下文章读尽。

日子,还要一天一天悠着过。

然而,我很快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文学







































治疗白癜风最专业的医院
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刘云涛


转载请注明:http://www.dfgold2012.com/jrhd/8354.html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