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余悦研究员主编的《画说乡愁丛书》（江西美术出版社年出版），以追求立意高远、内容生动、文字浅显、通俗易懂为特色。丛书一套三本，分别为：1、《乡村风物》（王柳芳博士著），介绍乡土农村的自然风采与建筑、物件，以及相关的事物故事；2、《乡间风尚》（冯文开博士著），介绍乡土农村的社会结构、宗族、家族和村落生活、民间文艺及节日，重点写相关的人物故事；3、《乡土情怀》（叶静博士著），介绍乡土农村的良风淳俗、道德情操，主要是写好生活故事。如今，春节刚过，乡愁再一次萦绕心头。应读者要求，“悦读茶书会”特推发这套丛书。从年3月3日起，发送王叶静博士著《乡土情怀》。

自古以来，“孝”是中国人最为尊崇的传统美德之一，在中国传统社会的人际关系中，孝是首要的道德情感要素。孝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即使是在21世纪的今天，孝文化仍然能勾起中国人对袓先的崇拜，对亲人的眷顾，对乡土的依恋，唤起人们的思乡寻根之情。

中国传统孝道是一个复合概念，内容丰富，既有文化理念，又有制度礼仪。在农村，孝道是以家为核心的道德文化，孝敬父母、孝敬公婆、孝敬长辈是每个人应履行的高尚品德。在孝德中，养亲和敬亲是其中的主要内容，它们一方面强调子女对父母的赡养，另一方面强调子女对父母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养亲、敬亲二者并行，方为孝之真谛。古代有关“孝”的典籍很多，《孝经》据说是孔子所作。《论语》中也有多处谈到孝，孔子对“什么是孝”并没有抽象地加以说明，而是列举具体的行为，因人而异地答复了他的学生。最后甚至归结到“心安”两字，也就是说，做子女的应该在日常接触中去熟悉父母的性格，然后去承他们的欢，做到自己心安。从这个角度来看，乡土社会的“孝”其实就体现在长辈和晚辈日常生活相处的点滴之中。

二孝之礼仪

如果说“孝”是人类真情的一种自然表现，那么“礼”是一种大家都遵守的社会规范。孝是内在的，礼是外在的。在乡土社会，礼是人与人交往中的礼节仪式，是维系社会稳定和谐的纽带。

最早把“孝”和“礼”联系在一起的是孔子，有一次孟懿子向孔子请教“什么是孝”，孔子简洁地回答“无违”，意思是不要违背礼制，孔子是在提醒身为贵族子弟的孟懿子，不能因为有钱有权，就逾越了“礼”的规定。又有一次，樊迟向孔子问孝，孔子说：“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意思是父母活着时要以礼的规矩侍奉他们，父母去世之后按照当地的风俗礼节埋葬、祭奠他们。“合于礼”是说这些行为是做得合适的，只有这样，人们行孝才不至于“过度”，也不至于“不及”。儒家思想中，以礼侍孝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谏亲”，即使父母有过错，做子女的也要讲究方式和方法委婉劝谏，不能陷父母于不义。

“礼失求诸野”，在中国的乡村社会中，普遍存在着礼俗的维护者——乡村宗祠，在徽州、山西乔家大院、山东曲阜等地，今日仍然可以窥见传统的孝、礼文化。山东曲阜防山乡隶属于中国礼俗文化的发源地，深受传统文化的浸润和熏陶。每年除夕夜，农村各家都供奉袓宗牌位，摆供、燃香、烧纸、磕头，直至正月初二三才撤除牌位（新中国成立前一直供奉到元宵节）。逢父母的祭日，要举行家祭。此外，每年清明和10月1日到祖茔祭扫坟墓。人死后七天为一期，有至亲于五期，十期，百天前去上坟，这一风俗至今仍在流行。人过50岁，自己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要为之祝寿。60岁的生日比常年隆重，不仅有自己的儿女，还有侄子、侄女前来祝寿；70、80岁的生日更为隆重，不仅有直系亲属，还有邻居和儿孙的知己前来祝寿。寿礼多为肉、鱼、酒、糕点、面食之类。近年来“庆八十”之风盛行，老人79就提前庆祝，而且要贴喜对联、放鞭炮、大摆筵席。防山乡一直秉承“依礼而治，尊重长者”的优良传统，无论多大的年纪，即使是胡子一大把的老人见了比自己辈分大的年轻人，也不能乱了这辈分；每年春节的年初一，村子里就特别的热闹，每条路上都能见到来来往往拜年的人群。堂屋里摆好祖先和亡故亲人的牌位，供上香案，备好茶水、糖果和瓜子，老人留在家里，等候拜年的同宗同族的一大家子络绎不绝地上门磕头问好。而且，拜年也有礼俗的讲究，一般都要先到辈分和年岁高的老人家去，按照由高到低、由近及远、由大到小的顺序逐次拜年，即便你是村里的干部，也要服从这个世代相沿的礼俗规矩，而且要带头做出表率，赢得家族老人们的称赞。

在赣、闽、粤三角地带的山区里，星星点点地布满了一个个客家村落，这些村落以深厚的传统文化强有力地把每个家人紧紧系在一起，共同奋斗，一起建设家园。祠堂，既是客家家族的活动空间，又是客家家族的文化中心。祠堂是供奉袓先牌位的地方，象征着袓先的存在，从而成为祭祀祖先的场所。不管是巨族还是寒族，都非常注重祠祭。祭祀活动都有明确的时间周期与仪式程序规定，祠祭的参加者为族中男丁，祭祖仪式多由宗子、族长主持。祭礼举行之前，族众依长幼尊卑次序排列在厅堂。祠堂祭祖仪式隆重而烦琐，大致过程是：（1）迎神，唱着祖先的名字，把祖先的神灵请来；（2）献食，向袓先神灵奉献上精美的食品；（3）敬酒，向祖先敬奉香醇的美酒；（4）念祭文，由司仪朗读，内容主要是颂扬祖先功德，表示后代对袓先的仰慕、怀念之情；（5）焚烧祭文，在堂中焚烧祭文，使其化为灰，使祖先神灵皆能收到祭文。参加祭祀的人要思念祖宗遗训及其遗范，以教育自己。祭毕，后辈向长辈行礼，族人之间行礼，然后众人依序退下。在祭袓过程的每一个程序，主祭人都要向祖先的神主跪下叩头，然后，全体与祭者跪下叩头，气氛庄严、肃穆。祠祭结束之后，参加祭礼的全体人员可以在祠堂用餐，宴席非常丰盛。族人们相聚在宗祠，饮水思源，緬怀袓先业绩，颂扬祖先恩德，思祖之情融于佳酿，崇祖观念进一步得到强化。

在传统中国社会，人们正是通过祭祀祖先的方式，确立了日常生活的起点以及精神向导。通过祭礼的一糸列仪式活动，一方面强调了血缘关糸，联糸了族属感情，强化了家族内部的凝聚力与向心力；另一方面，加强了家族内部上下尊卑的伦理秩序，宣传了孝悌忠信的伦理道德，提倡子女对父母、子孙对祖先的孝道。这样，家庭儿童从幼年起，长幼之序、孝悌之礼等观念，就在他们的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一些文化传统保存良好的古老村落直到今天都十分注重孝敬长辈、家庭和睦、家族认同等文化品格，就与这种祭祀活动及其对祖先崇拜教育的强调有着直接的关系。

作为宗族领导者的族长，在举行祭祀仪式时，可以作为列祖列宗的代言者宣读宗规祖训，对越轨者的惩戒，家族内部纠纷矛盾的处理通常也在祠堂进行。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生育制度》里记叙了这样一个故事：某甲已上了年纪，抽大烟。长子为维持全家的生活反对父亲的这一嗜好，但也不便干涉。次子不务正业，也偷偷抽大烟，而且时常怂恿父亲抽大烟，因为这样他也可以分得一点。有一次家中的长子看见了，就痛打了弟弟一顿，弟弟说是父亲给抽的。长子一时火起，骂了父亲，家里闹成一团，于是一家人来到乡公所评理。负责处理的乡绅，首先认为这是村里的一件丑事，接着依照整套伦理原则，说小儿子是家里的败类，贪吃懒做，应当赶出村子；大儿子骂了父亲，态度不好该罚；老父亲不管教儿子还要抽大烟，应当受批评教育。大家心甘情愿认了罚都回家去了。一个看起来非常复杂的矛盾，就这样被简单地化解了，而且包括各方在内的当事人都心服口服。可见，在传统乡土社会里，村民们用“礼”来规范各自的身份、角色，从而来维持村民之间的相处之道。

孝礼还集中地体现在中国人对祖先的祭奠习俗中，这些习俗传统不仅具有社会延续的价值，而且具有文化信仰的意义。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中国人是一个崇拜祖先的民族，这一信仰心理至今仍在延续。一年四季，从正月“拜岁”到腊月“做冬至”，都是用节日仪礼的形式表达对长辈或先人的孝思。如汉族传统中的“三元节”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乃庆元宵；七月十五中元节，祭祀先人；十月十五下元节，祭祀袓宗。此外，每年农历十月初一，是汉族传统的“十朝节”，又叫“寒衣节”“祭袓节”。我国自古以来就有新收时祭奠祖宗的习俗，以示孝敬，不忘本。古人们也在农历十月初一用黍矐祭祀袓先。农历十月初一祭祀祖先，有家祭、也有墓祭，南北方都是如此，今天江南的许多地区，还有十月初一祭新坟的习俗。这一天，人们特别注重祭奠先亡之人，谓之送寒衣。同时，十月初一，也是冬天的第一天，此后气候渐渐寒冷。人们怕在冥间的袓先灵魂缺衣少穿，因此，祭祀时除了食物、香烛、纸钱等一般供物外，还有一种不可缺少的供物——冥衣。在祭祀时，人们把冥衣焚化给袓先，叫作“送寒衣”。因此，十月初一又被称为“烧衣节”，如今，在大部分农村乃至城市，人们选择向祖先“捎包袱”的方式来表达对先人的怀念和感恩之情，“烧纸钱”这一仪式体现了深层的精神寄托。

节时节令的祭拜，包含着“养”时善待祖宗亲人，以免造成“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祭”时怀念和敬仰，这样做的好处在于既能表达孝心，又能起到教育后代的作用。孝子、孝妇通过这些特有的形式来哀悼已逝的长辈，既蕴涵了浓浓的孝悌之道、强烈的家庭亲情伦理，也包含着每个生命个体对生命的敬重和敬畏。这种丧葬祭祀习俗从古老的年代走来，由家庭延伸至社会，汇聚成一个区域淳朴的道德乃至民风民俗。近年来，由于传统文化的复兴，很多地方开始重建各种祭祀仪式，各地的宗族祭谱活动多了起来，体现出睦族敬宗、怀念祖德的孝道文化。

在现代人的日常生活中，完全拘泥于古代典籍中的做法是不现实的，但一些孝的礼仪就在我们身边点滴存在着。譬如孩子刚学会说话时，父母都要教育孩子怎样称呼长辈；吃饭时，要教育孩子招呼大人；入座时，要孩子懂得礼让，尊敬长辈。“恒言不称老”，有父母在，自己再大年纪，也不称老。家中有老人习惯早睡早起的，做晚辈也要昏定晨醒，不应睡懒觉。这些日常生活中的行为规范和孝敬父母的习俗古训还没有被现代人完全忘记和抛弃，孝心孝行依然能够通过日常生活中的具体细节得到体现。

每个人一生中会经历许多意义重大的时间节点，古人为这些节点时刻制定了一整套繁复的礼仪形式，譬如结婚大事。时至今日，虽然“六礼”已不兴行，但是在民间传统村落，仍有许多地方沿袭了较为传统的婚礼形式。举行婚礼，跪拜长辈、敬茶送礼、回门省亲、新年拜望、时节送礼等环节依然被延续下来，如在江浙一带当地的结婚习俗中，新郎新娘在结婚当晚酒席过程中要按辈分大小逐一向各位亲戚尊长行跪拜之礼，得到尊长的祝福与贺礼。婚礼的第二天早晨，还有一场酒席，称为“落厨房”或“送客饭”，这时新娘在伴姑或姑嫂的指引下，要向长辈和宾客奉上参茶或燕窝汤，接着长辈和宾客赠以红包，称为“茶钱”或“见面礼”。结婚第三天，新郎和新娘要备好礼品到岳父家看望，称为“拜三日”。结婚第一年正月，新女婿还要到岳家看望岳父母、舅父母，兼行拜年，俗称“望正月”。而新媳妇则又要在正月初一向夫家长辈邻居敬茶行礼。夫妇结婚一年后，到了插早稻快结束之际，要去岳父母家送黄鱼。黄鱼数十根，鳃用红纸包起，每对用小绳穿鳃系好，然后配上一篮馒头、糕饼、糖等，用一根小竹扁担着。到岳父母家后，有太公、太婆、叔公、叔婆等长辈，都要送上一对，以示孝敬。此俗叫“送黄鱼”。而到了每年腊月，女婿须送猪肉到岳父母家，再示孝敬。第一年礼物最丰，有的甚至送整头猪。以后各年减为上百斤、几十斤。此俗又称为送“年夜肉”。

四川宜宾有“娘家父母大寿，女儿要回家烧茶”的习俗，当娘家的父母五十或六十大寿时，已经出嫁的女儿要在婆家准备好摆茶用的茶食糖果，再背回娘家来。给父母做寿的那一天，女儿要亲自泡好茶，摆上茶食糖果招待客人，以示对父母的孝敬，这种习俗称之为“烧茶”。女儿烧的茶越好，摆的茶食糖果花样越多，父母的脸上就越有光，会得到亲友乡邻的交口称赞，说女儿很能干，有出息，父母也不枉养女儿一场。这些生活礼仪在形式上各地或多或少有些区别，但感恩父母、孝敬尊长的精神却是一脉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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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小编：吴允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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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悦教授，著名茶文化专家、民俗研究专家，“中国茶文化学”首倡者与理论奠基人，“悦读茶书会”倡导者与推动者。

江西省社会科学院首席研究员、中国茶文化重点学科带头人，《茶艺师国家职业标准》总主笔、全国《茶艺师》培训鉴定教材主编，中国民俗学会茶艺研究专业委员会主任、万里茶道（中国）协作体副主席，江西省民俗与文化遗产学会会长，硕士研究生导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曾任《文艺理论家》、《内部论坛》、《鄱阳湖学刊》主编，《江西社会科学》杂志社社长、主编，江西省期刊协会副会长，获得首届江西省“十佳出版工作者”、首届江西省“十佳期刊编辑”等荣誉称号；兼任江西农业大学南昌商学院茶艺导师、南昌女子职业学校高级茶艺顾问、江西广播电视大学茶文化专业建设委员会主任等。

主持全国和省级课题16项，发表论文多篇，《新华文摘》、人大复印资料、《中国社会科学文摘》等转载多篇；撰写书籍60多本。多次到美国、法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国家和香港、澳门、台湾等地，进行讲学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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