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中元节_七月半_鬼节 >> 节日食俗 >> 乡间传奇公子哥我阿公的一生红樱桃故事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个故事
阿公
(“红樱桃故事奖”征文)
旧情,旧物,旧人生|“红樱桃故事奖?冬季号”征稿函
◆◆◆
文
唱歌的老牛
清明祭扫那天,站在阿公的坟前,望着空中飘散的青烟和纷飞的纸灰,我突然想写一篇关于他的文章。
阿公去世已近20年。可每当这一大家三十余口人聚在一起,关于他的话题总会不时出现。七十多岁的三伯总爱说:“你们的阿公在我这个年纪,炒胡豆依然咬得蹦蹦响。现在谁的牙口能比”;年逾五十的大姐夫回忆起第一次进冯家的门,最难忘的是“吃饭时,阿公让我坐他旁边”;同辈的兄弟们斗酒,就有长辈说:“阿公在时,不论春夏秋冬,不管酒好酒坏,每餐只一杯酒,绝不贪杯。瞧瞧你们,一喝起来就没个完……”;十几岁的孩子们捧着手机打游戏,也有人会想起阿公:“阿公……不,你们爸爸妈妈的阿公,快九十岁依然每天坚持读《参考消息》。你们也学一学……”这些曾孙辈的孩子们放下手机,一脸迷茫地问:“阿公是谁?”
我想,我该给他们讲讲关于阿公的事了。
可一提笔,我发现要把阿公的故事讲清楚并不容易。阿公在世时,很少谈及自己年轻时的经历。偶尔从阿婆和几个伯伯的只言片语中得来的信息,又有许多模糊和矛盾之处。
就这样,写了几行的稿子在电脑里一放就是几个月。没想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妻子在档案馆查资料时,竟机缘巧合发现了阿公的档案!这套档案中最早一份材料的落款是年,其时阿公42岁,和此时的我正好同龄。当我打开档案袋,翻看着一张张泛黄的档案,不由有些怀疑:这不可思议的巧合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也许阿公也觉得,关于他的故事,的确可以说一说了。
乡间的公子哥
阿公就是我的爷爷。我家祖籍广东,湖广填四川时迁来成都,所以爷爷叫阿公,奶奶叫阿婆。整个家族何时从广东迁来?又如何辗转定居此地?已没人能说清楚。但直到阿公去世前,家里的称谓一直沿用祖籍的习俗。
阿公身形高大,胡须和头发常年刮得光光的,一身深蓝色长褂或是蓝呢中山装总是一尘不染。这或许与他作为医生的职业习惯有关。记忆中,阿公每天早晨去诊所上班前,阿婆会端来一盆热水,他先洗手,然后用毛巾细细擦脸,还要摘下帽子,用毛巾将光头反复抹几遍,这才将毛巾扔在脸盆里,仔细戴上他的帽子,出门而去。回家后,同样的程序会再做一遍。
阿公的讲究与他所处的乡间有些不相称。更不相称的是,他虽居于农村,却从未下地做过农活。不过,说起春种秋收,各种农事他又无不知晓。就如同他对于各种菜肴,什么口味,如何烹饪,品评起来总是如数家珍,头头是道,但却从不下厨具体操作。阿婆说:没办法,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就这样。
阿公兄妹四人,他排行老三。两个哥哥一个在国民党军队中任职,一个在地方当乡长。在阿婆的记忆里,她嫁给阿公时,家道虽已败落,但依旧是“长房和二房各有个两进的大院子,你阿公有大瓦房几间。家里的二三十亩地也不用自己种。”
“大户人家”的生活场景已经无法想象了,但从档案里两张阿公五十年代的照片上,还能依稀看到当年“公子哥”既温文尔雅又简傲绝俗的神韵。
从这样的“大户人家”里成长起来的阿公,处处沿革着一些大家族的“传统”。儿时印象最深的是,阿公每日不论何时回家,阿婆都已做好饭,一家人坐在桌前等他。有时等到菜凉,他才回来。为何晚归,没人敢问,他也不说。等他换了鞋,仔细洗手、擦脸完毕,坐到桌前,说声“吃吧”,大家这才敢动筷。至于如何使筷、怎样端碗、座位的顺序、下桌的礼仪……各种规矩,一旦违反就要受到惩罚。儿时的我一度觉得,和阿公吃饭是最无趣的事。
如此“传统”的阿公,对有些“传统”弃之如敝屐。流行于乡间的画符治病、跳神驱鬼一类的活动,冯家的子弟不但不能参与,甚至不能在家里提及。后来传为笑谈的一件事发生在我婴儿时期。有一阵我每夜哭闹,大人们想尽办法也不能解决问题。有邻居给阿婆出主意:将“小儿夜哭,请君念读。小儿不哭,谢君万福”这十六个字写在红纸上,沿途贴在路旁。小孩儿自然就不哭了。阿婆得了“秘方”,赶紧叫阿公帮忙写“夜哭帖”。谁知一开口就被阿公骂了一顿。阿婆不甘心,悄悄找人写了几十张。只等阿公早上出门去诊所,自己就带着“夜哭帖”和浆糊上了路,一张张贴在沿途的树干上。没想到阿公走到半路,想起烟杆忘了拿,转身就往回走。正贴得起劲的阿婆,远远看到阿公返回来,吓得慌忙将树干上的“夜哭帖”一张张撕下来,一把扔进了河里。
既重视传统,但更崇尚科学。这大约是阿公与许多和他一样居于乡野的同龄人最显著的不同。直至暮年,阿公依然坚持每天看《新闻联播》,读《参考消息》。每每论及天下大事或是人情世故,其思维之敏捷,看问题之通透,常令后辈汗颜。
那年,我带着一个好友去看他。在得知这位朋友来自郫县时,阿公高兴地回忆起自己少年时在郫县读中学的时光。兴之所至,年近九旬的阿公背诵起自己中学毕业时写的文章:“赳赳少年,志存高远……”近千字的文章,他竟一字不漏地背下来。此时的阿公,神情里全是对青春的回忆,他身旁的两个青年却已听得目瞪口呆。
皮件店伙计的传奇
当年“志存高远”的“赳赳少年”刚从中学毕业,就遭遇了家庭的变故:父母去世,兄弟分家。为学得一技之长,养家糊口,阿公只得放弃学业,跟随他的叔父学医。
但阿公行医的道路却并不通畅。档案中他手书的《自传》详述了自己解放前的经历:“一九二七年从叔父学中医三年,行医四年。防区制时,一九三四年经族兄介绍入伪边防军干部学校学习反动政治军事,毕业后在我县伪保卫团工作。约一年,反动派进军四川,县保卫团撤销遣散,回乡任太平场十一保壮丁队队长。一九三八年同乡介绍到成都西街永丰皮件商店任营业员。一九四八年返乡在鲁庙小学教书,约半年。该年下季,又到成都春熙路德尔克商店任店员。一九四九年,再返家行医。”
细细一数,从其十八岁行医起,军农商教医他都做了一遍。这期间的颠沛辗转,只想一想,也觉极其不易。
在家族中流传最广的一个故事,就发生在阿公当皮件商店营业员期间。当年,位于春熙路的永丰皮件店里人来人往,这个冯姓的伙计人又机灵,不知怎么就被地下党看上了,让他利用送皮鞋的机会帮忙传递点消息,夹带点东西。帮了几次忙后,对方渐渐有要发展他的意思。这时阿公却打起了退堂鼓:“帮忙可以。要加入你们,还是算了吧。”阿公执意不肯加入,别人也不好再劝,也不敢再找他帮忙。他从此失去了一次“进步”的机会。后来,每每说起此事,我们这些孙辈总是惋惜:“要是阿公当时加入地下党,现在就是老革命,我们也都是高干子弟了。”阿公总是淡然一笑:“我要是加入他们,怕没熬到解放,你们的老子们就都饿死了,还有你们这群崽子?”阿公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据说,有一阵,找他帮忙的那个地下党突然消失了。阿公以为会牵扯到自己,赶紧辞职,回到老家。大半年后,见风声渐松,这才重新回去到另一家商店工作。《自传》中一九四八年突然返乡教了半年书,应该就是那次避祸。
解放后,关于“送情报”的这段传奇,阿公从来没想过去向组织“表功”,或是找谁来证明。可恰恰是他的这种豁达,让这段经历在别人眼中变得模糊不清。档案中一份年的政审材料,对他的审核意见是:“旧思想严重。哥系伪乡长,解放前自杀。解放前在成都干了很长时间,具体情况不清楚。如果有接班人可处理回家。”
阿公应该直到过世也不会知道,当初自己“同情革命”的一段经历十几年后竟然成了革命同志眼中的“污点”,险些让自己失业。可是,就算他知道又怎样呢?他一定还是那句话:“别人成功了,就跑去攀附沾光,那不是我的性格!”
医者冯老先生
但是,即使是性格孤傲的“公子哥”,也必须面对现实生活的压力。
一九四九年,国民党政权即将崩溃,百业萧条、物价飞涨,阿公靠着做店员的工资再也无法支撑一个大家庭,于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回乡下去。乡下还有地,有地就能种粮,有粮食,一大家人就不会饿死!
阿公再次辞职,从成都回到老家。并将场镇上的房子卖掉,举家迁到乡下。至此,开始了边耕种边行医的生涯。解放后,他加入了卫生协会,后又被分配去乡镇上的联合诊所。
阿公上班的诊所离家有好几里路。小时候,跟着阿公去卫生院,会发现这一路上都有人向他打招呼:“冯老先生,我老娘的病好多了,她让我向你道声谢!来,抽杆烟再走!”“冯老先生,下班了?走,去我家喝碗水!”有些寒暄,阿公点头而过。如果不赶时间,有些邀请阿公也不拒绝。去到邀请者家里,一碗茶水或是一杆叶子烟后,他会主动说:“去,把你老汉儿扶出来,我再给看下。”然后便是给人诊脉,开药方。有时,一个方子未开完,闻讯而来的邻居已在又围了一圈。这一圈看下来,往往天色早已暗下来了。临离开时,遇到有病家要塞两个鸡蛋或是一把新摘的蔬菜给他,他总是拿手里的烟杆一挡,板着脸说声:“明天送到挂号室去。”对方知道他是玩笑,嘿嘿一笑,也就算了。
年少的我并不知道这几个鸡蛋和一把菜叶包含的情义,只是不解为什么别人的爷爷被称呼为“某大爷”或“某老太爷”,而我的阿公却是“老先生”。直到我毕业后到学校上班,一个年长的同事得知我的来历后,有些夸张地道:“你是冯老先生的孙子?你知不知道,我们家老老少少都只服他老人家的药!”“只服他的药”这似乎是对一个老中医最高的褒奖。在我的记忆中,这句话无数次出现在别人谈论阿公时。而他本人对此却极其淡然:“我的药也是药铺里抓的,和别人的能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们相信我,病就好了一大半。”
阿公说得轻松,但有时他所面临的病情其实极其凶险。我年少时看他治过一个邻村的小孩。那孩子刚出生百天便患上一种怪病,整日哭闹不停,吃许多药都没效。父母将小孩抱来找到阿公。阿公仔细看了看,问:“你们相信我吗?”孩子的父母忙点头。阿公又说:“这办法有点危险,不过可以试一试。你们愿意吗?”夫妻俩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阿公于是配了几味药,又让人捉了几只蜈蚣来,捣碎后配在药里。然后把怎么煎药,如何服用,一一交代清楚,这才将药包好交给小孩的父母。小孩父母看到阿公捣蜈蚣时,已吓得腿软。拿着药回家,不敢煎熬。踌躇了一天,才横下心将要煎好给孩子服下。如此两周后,小孩竟痊愈了。一家人抱着小孩来感谢阿公,阿公也只有一句话:“你们信我,我才敢这么用药;小孩命大,也才扛得住这猛药。所以,谢我做什么?”
其实,“冯老先生”四个字岂止是一次一次望闻问切、斟酌推敲、妙手回春的累积?这四个字背后是他多少次踩着泥泞冒雨问病?是多少次打着手电筒夜半出诊?是多少次自己掏钱给病家付药费?是多少次夏天给邻里熬解暑汤?是多少冬天送乡邻滋补药酒……而所有这些,在他的眼里却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医者父母心”。
模糊的家庭成员
对病人是“父母心”,而作为真正的父亲,阿公需要照顾的是众多的子女。
阿公的档案里有两份互相矛盾的简历:年的简历里,家庭成员一栏,我的大伯、二伯、四伯的称谓与三伯和我爸爸一样,都是“子”;但是到了年的简历上,大伯和二伯的称谓变成“侄”。与称谓一起变化的还有他们两个的婚姻状况:都从“未婚”变成了“已婚”。
这其中的原因,要从阿公的两个哥哥说起。
阿公的大哥在解放前就已病逝,临解放时,远在乐山当乡长的二哥也自杀了。如此一来,两个哥哥留下的三个孩子全丢给了阿公。三个孩子中,除大哥的大儿子当时近18岁外,另外两个小孩都尚未成年,加上他自己的儿子——我爸爸,全家六口人的生计全在阿公一人身上。这也是阿公四九年执意要拖家带口迁居乡下边耕种边行医的原因。因为,唯有如此,方能养活一家老小。
乡下的几亩薄田要供养这个大家庭本已颇为不易,但某天,外出行医的阿公竟然又往家里带回一个小孩。而此时,阿婆怀着即将出身的姑妈。每天为柴米油盐已经焦头烂额的阿婆终于忍不住抱怨:“本家的捡回来也就罢了,怎么外姓的人你也要管?”很少发火的阿公大发雷霆:“什么外姓的本家的?这些孩子哪一个不都是我们两个的?!”阿公不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在他的影响下,一大家人从未分过亲疏远近。一个大家庭中,有同父母的、同爷爷的,甚至还有毫无血缘关系的,但我从小也只知道我的爸爸有四个哥哥,一个妹妹。我们的伯伯只分大伯、二伯、三伯……。而我这辈,也是从大到小排下来,我是家里的十三弟。
直到我上了中学,有一年中元节,在阿公指导下用毛笔一笔一划写到两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时,忍不住问:这两人是谁?阿公说:是我的哥哥。我很好奇:他们没有孩子吗,我怎么没见过?阿公不语。我穷追不舍,才终于从阿婆那里得知真相。
这真相是整个家族一个公开的秘密,谁都知道,但谁都不能说!即使是阿公过世后,整个家族依然如他在世时一般,每年固定的时间全部聚在一起,春节团年、清明祭扫、给长辈祝寿……其实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这当中其实谁和谁血缘更近一点,谁和谁又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而我唯一的疑惑是,阿公在正式的文书中,是如何描述这些孩子们和自己的关系。看到档案里这两页简历,我突然明白了阿公的苦心:未结婚成家立业前,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穷尽所有的力气也要抚养照顾你们;一旦成年,你们有了生存的能力,你们就只是我的侄儿,你们无需承担赡养我的职责。
想到这里,泪水突然模糊的我的双眼。我突然回忆起阿公过世后家祭的那天晚上,当祭文念至“吾祖之风,山高水长”时,从灵前到街道上,早已恸哭一片。
作者:唱歌的老牛
责编: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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