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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又到小雪节气,爷爷的生日。这几年,我每年会准备礼物给他过生日。
爷爷本不是小雪这日生的,只因他和王纯奶奶的生日都在十一月,为了方便孩子们过来探望,才约定每年的小雪节气一起庆生。即使王纯奶奶去世了二十年,爷爷依然固执地认为他一个人在替两个人过。
六月末的时候,爷爷走了。今年,他们的生日终于不再天人两隔。
十月份回岛,物是人非。才没多久,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路过小区的时候,告诉大猛爷爷家就住在那里,可惜阿姨(爷爷的女儿)不在家,不能回去看看。
楼下我陪爷爷散步的那条路,才百来米的距离。一开始我们可以走好几个来回,到后来渐次减少成一个来回。三四年的时间,爷爷后来只能勉强靠着扶手从四楼下到一楼,在楼道门口感受一下外面的风,站不了一会儿就又费力地爬上去。年轻人可能两分钟就能上下的四个楼层,他一个来回要走三四十分钟。我毕业之际,爷爷身子越来越懒怠,不再出来活动,只在家里拄着拐走走。半年后,阿姨告诉我爷爷卧床了。再半年,就接到爷爷去世的消息。
阿姨在电话那头说爷爷走得很安静。
以前到了这个季节,岛上风就很大了。爷爷要穿上好几层衣服,戴上围巾帽子手套才下楼。他在口袋里塞两双手套,一双是给我预备的,怕我冷。有时候扶爷爷上楼我的手凉,到家里他就替我捂着。若他的手凉,他就把手放在背后藏起来,怕冻着我。这位年至九旬的老人如此温暖,却倔强地像个孩子。
爷爷年迈视力越来越差,几乎看不清。家里人给他戴围裙,免得把衣服弄脏。这事说了许久他才接受,然后自嘲自己跟小朋友一样吃饭还要用围裙。即便如此,他吃饭的碗筷从来不要人洗,都是自己摸到厨房,慢慢洗完了再去听广播。阿姨拿他没办法,说爷爷看不见其实也洗不干净,回头还得重新洗。
爷爷书桌上放着放大镜,那是他用来读书看报的。视力越来越差,他就只能看个大号字的标题,然后在心里琢磨半天作者要写什么。等我过去的时候他再让我帮他看文章大意。他每年生日前都会写回忆录,有时候文思泉涌,竟写到深夜。九十岁的他身体招架不住,容易生病。阿姨担心老人家身体,会跟我抱怨说怎么劝都劝不住。
我看着爷爷借放大镜写的不太好识别的文字,心生敬意。他曾经是大学校长,建国前的地下党员,三四十年代哈工大的学生。晚年的他没有任何头衔,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子,你在路边散步遇见都不会多看一眼。可他心底沉淀了那么多的故事,那么多的炎凉,到了暮年仍在阅读和写作。
第一次见面爷爷就问我有没有读过托尔斯泰,他喜欢托尔斯泰和鲁迅。后来他喜欢跟我讨论莎士比亚和《红楼梦》,还向我推荐《神曲》。我凡看书看电影都会跟他探讨,直到晚年他的记忆力都很好,近的远的事情都记得,过了好久他还会再补充对之前讨论过的某篇文章的看法。爷爷送了我许多文史书籍,说他们家的孩子虽然都是大学老师,但学的都是商学或者工科,这些书给我还能发挥作用,比束之高阁好多了。不仅鼓励我读书写作,晚年不问世事的他还想在北京帮我找工作。你不会想到,三四十年代他在哈工大学的专业却是化学。
阿姨常说我跟爷爷是忘年交,二十多岁到九十多岁,跨了一个甲子有余。
(贰)
我们的话题从家长里短到人生哲学,还有他和奶奶的故事。他们的故事是从托尔斯泰的小说开始的,或许,比这更早。
中学的时候他离开家乡来到她所在的城市读书,周末会去她家里住两天。他的母亲和她的母亲是干姐妹,两家关系很好,他们小时候就认识。
那时候他喜欢看书,尤其喜欢托尔斯泰和鲁迅的作品。有时候也会给她带去几本书,再给她讲讲,偶尔俩人也会去电影院看看电影。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松花江畔的电影院,不知道放映的是哪一部片子。到了农历七月十五的时候松花江上会飘满河灯,宛若天上的繁星。伪满洲国时期的东北,充斥着亡国的悲情,却挡不住“生死契阔,与子成悦”的欢喜。后来,他去了哈工大,她在一所师专念书。
她十九岁,他二十岁的时候,他娶了她,就这样从青梅竹马一直走到了红地毯。六十多年过去了,他仍然清晰地记得他怎样驾着马车去姥姥家迎娶她的情景。两家离得远,她是先到他姥姥家住着等他来的。当时是她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小舅子做的男傧相,替他压的空轿子。成亲的时候,她穿着红色的旗袍,跨过火盆进了他们家的门,戴上了他准备的金戒指。他说,婚礼是一生中很重大的一件事,是另一种生活开始的一种标志和纪念,一定要隆重。
去哈工大读书的时候,他参加了革命。他们把结婚戒指和一些贵重物品寄存在邻居家里,准备入关。后来,结婚戒指再也没有要回来。为了入关,他们拿着介绍信上了苏联红军的火车,俄国兵对她态度很轻蔑,幸而列车上有个女兵帮了他们。跟他一起去关内,都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她仍义无反顾。
日本投降之后,哈工大散了,苏联红军占据着东北。老毛子对中国的妇女虎视眈眈的,甚至奸淫妇女的事情都时有发生。她把头发也剪短,首饰都不敢带,通身男装打扮。俩人战战兢兢走过了那一段岁月。说到这些的时候,他眼里满是感激,感激这个女人在烽火连天的岁月仍相伴他的左右。
解放之后,她跟着他去了齐齐哈尔工作,并且生儿育女。
他的一生总在被批斗。反“右倾”的时候,他被批斗。文革的时候,再次被批斗。要她揭发他的过失,她一句也不说,每一次都把来的人骂出门去。文革中,他的左耳失聪,她也患上了一身的病。
文革结束后,他为了她父亲的冤案四处奔走。岳父是追随孙中山革命的老国民党员,也是一个大夫,因为各种原因被判罪。他们为了这个案件竭尽心力,直到她身体日渐病变,他还在为岳父的事情奔走。最后,法院回避了责任,一句“实属不当”算是为他们翻案了。因为她身体日渐滑坡,他也结束了“冤反”马拉松。
他说,他的生日是11月5日,她的生日是11月25日。于是他们约定,每年小雪这一天一起过生日。他们生育了四个女儿,每年生日的时候三世同堂,其乐融融。
年正月初七,七十岁的她离开了。这一年,他们金婚。
她的骨灰一直存放在齐齐哈尔烈士公墓。直到02年他来到了小岛,将她的骨灰也带到了岛上。他九十二岁了,一个人又生活了二十多年。晚年的他坚持每天锻炼,有时候也会感伤自己是“残年余生”,觉得这剩下的岁月是多得的。他说等他百年之后,他们将一起归于大海。
他们的故事,从青梅竹马一直写到白头偕老。他说这些的时候是那么平静,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夫妻一辈子相互扶持着走过来了,掉脑袋的时候她都“与君同舟,风雨无悔”,他即使被批斗也要为她的父亲平反。他们的婚戒丢了,婚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的故事是零碎的,我能拼接起来的仅此而已。但他和她的爱情是完整的,沉甸甸的。这个学化学的老人心底有太多的浪漫。这浪漫苍白了花前月下和海誓山盟。日本人、老毛子、以及红卫兵都来摧残过,岁月也涤荡过,却经久不衰。
(叁)
奶奶的骨灰一直在爷爷床头放着,等着跟他一起洒向大海。我问阿姨有没有把他们的骨灰洒向大海。阿姨说爷爷走之前就变了卦,改了遗嘱要回吉林老家。
上次回小岛,九岁的小宝看了BBC记录片《生死与轮回》,去海边玩的时候小宝问:“你说人死后真的有轮回吗?”当时只有他和大猛在我身边,我没加思索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如果真有的话,我希望下辈子还能再遇到你们俩。”
小宝回答说:“那你们俩先死——然后等我长大了你们俩投胎做我们家的孩子。然后我跟我以后的妻子再死了投胎到你们家。”
我不禁又好笑又感动,不知所以,孩子的几句戏言竟把生死说得这般无足轻重,只为了在轮回中能续上这一世的缘分。我不禁暗忖,人都道血浓于水,世上或许还有浓于血的情谊。
得知爷爷去世的第二天我去了普陀山,拜了许多寺庙祈求爷爷能安好。中元节下班回家,看见一路的火光忽觉温暖而亲切,大家在用一种古已有之的方式思念离开的亲人和朋友。不信鬼神的我,今年第一次在中元节烧了纸钱。
爷爷去世后每每很想念,但半年来从未梦见过,总是“唯梦闲人不梦君”。小雪前夜,想是念着爷爷生日的缘故,故人入梦。
我梦见爷爷还是老小孩,步履蹒跚,跟我聊着家长里短,岁月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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