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相信谁

作者丨蓝鹦鹉

今天早晨，我从梦中醒来。头痛得很，我实在不想去上课，只想在寝室睡觉。我以为我发烧了，但是摸了摸额头，似乎体温正常。我的脑子里很乱，也可能是刚醒的缘故，我似乎啥也记不清了，只想到今天又是一天的课，连晚上也难以幸免。真要命，曾经天真地以为大学课程很少，看来又只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谎言。

爬起来，穿衣洗漱，背着书包浑浑噩噩来到教室，找个后排座位坐好了。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千篇一律，毫无变化，日历在不知不觉中已翻过了大半。

离上课还有些时间，我便无所事事地等着。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了，谁也没留意我，除了小刘。

小刘全名叫刘国宏，和我关系很好。他见我来了，便走过来和我打招呼。我和他胡聊几句，觉得头脑清醒一些了。我说：“这两天真是有点吃不消。看起来我得放松一下了。回去和小章联机打几局游戏也许好点。”

本来这句话没什么不对，可是小刘却突然瞪大眼睛，问我：“你说啥？和谁？”

我说：“小章呀，章哲翔。”小章也是我一个好哥们，我常和他打游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小刘却依然瞪着眼睛，过了一会儿说：“小陈，你是不是真发烧了，怎么说胡话？小章已经不在了啊！”

这回轮到我瞪眼了。“你说啥？小章……不在？什么不在？”

小刘看看我，说：“小陈你脑子没事吧？小章那天……出车祸死了啊！”

这句话差点没把我吓死。“啊？小章死了？”我脱口问，大脑飞速运转，却似乎半点记不起任何与小章有关的近况。我转头扫视整间教室，果然不见小章的身影。

可这是啥时候发生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而且我竟然哑口无言，半点反驳不出。因为我根本不记得最近在哪里见到过小章，和他做过什么。是我脑子有问题么？我还想细问，老师已经走进来了，小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走回了他的座位。

这节课我当然没听进去。下课了，我想再去找小刘问问清楚，小刘却已经不见了。大概去吃饭了吧。

下午第二节课，我早早就到了教室，等小刘。但我一进教室，就看见前面第一排人中，有一个男生正在那里看书，正是小章！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章……？

我叫了他的名字，小章转过头来，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小章没错。我心里实在不明白，我摆手叫他出来。小章来到我面前，说：“咋地？”

我傻乎乎看了他一会儿，问：“你……你没啥事吧？”

小章也傻乎乎看着我说：“你没啥事吧？突然说这话干啥？”

我想了一会儿，便说：“小章……那个……小刘今天上午说……说你……出车祸死了……”

小章差点没笑出来，说：“开玩笑，我怎么会死……出车祸是有的，我没事啊。倒是小刘，这小子上次走路滑了一下扭了脚，我就笑他，他大概是报复吧。他耍你的啦，我上午翘课在寝室打游戏呢，正好排位赛开始了。”

我这才有点明白了。只是我竟然就这么信了，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大概因为头脑混乱吧，今天啥事都乱七八糟的。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比较清楚，那就是找小刘算账。

然而在下午上课之前，小刘一直没来。这小子不会是因为耍了我所以逃跑了吧？这又跑不掉，再说我能怎么办，毕竟小刘是我好哥们，平常开开玩笑也很正常。就是……没这么咒小章的嘛。说啥不好非说死了。

下课之后，我掏出手机在QQ上给小刘发消息：“你小子又耍我。”

小刘过了一会儿回：“我咋啦？”

这小子还装傻。我问他：“你今天早上在教室对我说啥来着？”

小刘却发了个：“啊？什么教室？”

我说：“就是上课之前啊，在教室啊。”

接下来小刘发的文字让我觉得我看不懂中文了：“我今天早上又没来上课，请病假在寝室睡觉呢。”我说你小子睁眼说瞎话，明明我看到你了，你还骗我说小章死了呢。

小刘似乎延迟了一阵，回我：“你胡说什么，我根本没来上课。再说小章是死了，出了车祸，这又不是假话。”

我鼻子差点气掉了：“胡说八道，今天下午我还看到小章了呢，他告诉我说因为你走路脚崴了被他笑话才咒他的。”

小刘说：“放屁，我多大能耐，走路还能崴脚。没有的事。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回了一句“你脑子才有病”，但是我心里却不禁犯迷糊了。怎么这俩人说的话都搭不上边呢？就像商量好似的完全避开了对方的供词。到底是这么回事？难道真是我脑子有病？还是说他们有人在耍我？我该相信谁？

我询问了几个朋友，奇怪的是，除了小严没回我，别的同学都说没见到过小章或小刘。就好像他们真的是死了或者病了，没来上课。我头却是更痛了，是被这事闹的。我该相信谁呢？谁还值得我相信呢？

对了，还有小何。小何全名叫何嫣，是个活泼可爱但待人真诚的小姑娘，和我关系不错。如果说我们班的所有人中谁最不可能骗我，那就是小何。我便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她。我说完了，她突然一下子发来了好多大笑的表情。我正一脸懵逼，她说：“你看看今天是几月几号。”

我打开手机里的日历，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这帮家伙居然联合起来耍我！我彻底无语了。真是奇怪，我竟然没有发现今天是愚人节，要不是小何提醒我，我还真被蒙在鼓里了。

我的头似乎突然就不痛了。看时间，姐姐应该已经下班了，我便打开QQ和她打招呼。我姐姐在外地工作，而我则留在家乡念大学，离家很近。

我对姐姐吐露今天的事情。我说，真可恶，小章小刘他们竟然合力耍我，我也是很奇怪，今天一天头昏脑涨的，要不是小何提醒我，我都不知道今天是愚人节。

姐姐却发了个问号过来，随后是这几个字：“你在说啥？”我又说了一遍，姐姐又发了个“啊？”。我觉得好奇怪，姐姐似乎完全不懂我在说什么，仿佛我在阐述原子弹与引力波之间的哲学关系。

我问：“怎么啦？”

姐姐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我：“你是不是头伤还没好？怎么胡思乱想？”

我很奇怪：“什么头伤？我怎么胡思乱想？这是我今天发生的事啊。”

姐姐突然发来一串省略号，然后说：“你全都不记得了？暑假你出车祸的事？”

出车祸？我心里纳闷至极。我说：“什么出车祸？出车祸的是小章吧？”

姐姐又发了一串省略号，我不知该怎么回。过了半天，她发来一大段话：“暑假里你和小章、小刘、小何、小严他们一起乘车去东方绿舟玩，后来出了车祸，只有你和小严活下来了，你头还受了伤。小章小刘和小何，他们都死了啊。你今天怎么会看到他们呢？还有，今天根本不是愚人节。你一定是头受伤了吧？这会不会是妄想症啊？叫爸爸带你去看看医生吧。”

我看罢无语良久。原本不痛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但是姐姐的话，却叫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关于车祸的记忆我似乎想起来了一点，但完全是模模糊糊的。究竟什么时候，和谁，去哪儿，怎么会发生车祸，我全然不清。但是我总算明白我为什么会头痛了。

我突然想起我和小刘小何的聊天记录。如果姐姐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和他们的聊天记录就不该存在了，一个死人怎么能和我聊天？我打开他们的聊天记录，顿时傻了。刚才的对话依旧在那里。看时间，没错，就是刚才。也就是说，刚才的聊天是完全真实存在的。

那么，难道是姐姐骗我？不会吧？虽然我一时想不起我和姐姐的所有交流，但提到姐姐，我心里马上想到的是美丽和温柔，姐姐怎么会骗我呢？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分明显示是四月一日愚人节。但是我又撇了一眼桌上的日历，却翻到了八月，具体几号我也不知道。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姐姐说的话，和小章小刘小何各自完全不同呢？我到底该相信谁呢？

正在这时，我爸恰巧来学校看我。我家就住在学校附近，我爸下班了时常会顺道看望我。我便医院。

我决定，还是暂时先按姐姐的话说，因为毕竟姐姐和爸爸都是家人，对我发生的事情的了解应该会保持一致吧。我说：“爸，我头上伤又开始痛了。头有点晕，我得去看看医生。最好再看看心理医生，我担心我大脑出问题。”

爸爸似乎完全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医院。检查了头，还算正常。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得对心理医生说说我的全部“见闻”，让医生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像姐姐说的那样，我得了妄想症。

我和医生说话的时候，我爸出门等着。我把一切都和医生说了，医生问了很多问题，我都一一作答。最后，医生下了诊断，确实，我得了妄想症并且有点选择性记忆丢失，是因为我在车祸里头部受伤导致的。

虽然我很想相信这个结果，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在我看来都那么清晰。如果这些都是我幻象出来的，那么在这段时间我干了什么呢？在睡觉吗？还是说，我确实去了教室，但是因为出现幻觉才和小章小刘小何他们聊天？

我爸进来了，问明了情况。我说：“还好，姐姐提醒我妄想症，否则我还真想不到。”

爸爸似乎心不在焉，随口问：“谁？”

“姐姐啊。”我也随口回答。

爸爸却问我：“什么姐姐？”

我说：“亲姐姐呗，你闺女。”

爸爸却愣了，说：“我哪有闺女，我就你一个儿子啊。你可别瞎说，当心你妈生气……”

我本该哭笑不得，但我却不禁呆住了。爸爸为什么这么说？我不是有个姐姐吗？奇怪的是，我突然觉得我彻底忘记了姐姐是谁，叫什么名字。医生说，可能是我妄想症又作怪了。可是小章他们虽然死了但也存在过啊，如果我根本没有姐姐，怎么会想象出一个呢，而且印象这么深刻？形象这么具体？

“姐姐”，一定存在的。难道爸爸和医生都在骗我？原本我只是想听医生说出真相，可我依旧糊涂。我到底该相信谁？

吃晚饭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一切都发生在了我身上？原本我什么也不知道，但因为小刘的一个“玩笑”，引出了小章的申辩，随后是小刘莫名其妙的病假，然后是小何的提醒，结果姐姐说出了车祸的事，我第一次觉得一切似乎有点合理。

但随着医生和爸爸的介入，姐姐似乎又变成了虚假的人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都是以我为中心展开的？我觉得，那场车祸是关键。那应该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事件。车祸究竟是否存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想起了姐姐的话。“只有小严和你活了下来。”我记得她说过。我看过了，我和姐姐的聊天记录依旧在，证明了姐姐的存在，或者说这个人的存在。里面确实提到，小严也是车祸的幸存者。那么，我该去问问他了。

晚上，上课。医院，所以上课有点晚了，没时间去找小严问清楚，只好耐着性子等着下课。我没有看到小章和小刘，这回连小何也没看见。我看到了小严，他依旧是坐在那里。小严全名严宽，平常比较沉默寡言，现在也不例外。他只是坐在那里，看书。

终于下课了，我收起了书，去找小严。小严似乎没有动，只是坐在那里，没有要离开教室的样子。我走过去，刚刚叫了一声“小严”，小严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听我的，今天，不要相信任何你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甚至想到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我才问：“什么意思？”

小严放下书，站起来，对我说：“今天你见到的，都不可信。你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么？”

我愣了愣，说：“今天……是四月一号愚人节么？还是……”

小严摇摇头，说：“错了。今天根本不是四月。今天是八月十七日，中元节。也就是鬼节。”

我瞪大眼睛，问：“鬼节？”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模模糊糊，依旧不得要领。

小严说：“鬼节你知道吧？就是，在这天，鬼会出现在人们周围。我们常称谎话为‘鬼话’，就是因为，鬼是最喜欢耍人、骗人的。”

我突然觉得思路一下子清晰起来了。“你是说……小刘小章小何……他们都是鬼？都在骗我？”

小严点头，说：“对。你知道鬼打墙吧？还有一种叫做鬼打眼，和鬼迷心窍。所以你看到他们，听到他们，看到聊天记录，都是假的。”

我点点头，随后又想起一事：“对了，那我姐姐呢？我好像是有姐姐，为什么爸爸说没有？难道爸爸也……”

小严摇摇头：“你大概不记得车祸的事了。是这样的，那天，我们，小刘小章小何都在车上。开车的司机是你父亲同事的女儿，和我们关系都很好，这次开车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你说的姐姐，就是她。她也死于那场车祸了。当时小刘小章在车里闹腾，她一不小心就失控了。”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要来骗我呢？我……我可没惹他们啊……”

小严说：“你想错了。其实，鬼骗人未必是出于恶意。一般来说，中元节现身的鬼，都是因为自己还有未完成的愿望，或者遗憾，他们也许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弥补自己的遗憾罢了。比如，小刘走路崴了脚被小章知道了，觉得丢脸，于是便说小章死的事，小章又不甘死于车祸，便来给自己开脱。小何这姑娘很心善，见你被他们搞得头昏脑涨，就骗你愚人节的事，想叫你放心。但是那个姐姐司机，一直想要有个弟弟，所以变成了你的亲姐姐，然后告诉了你小章小刘的死讯，也算是对他们导致车祸的不满了。”

“想不到你都知道啊。”我终于明白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怪不得，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这中元节惹的祸，都是这帮鬼魂好朋友惹的祸。我的头痛算是彻底好了。既然只是中元节的问题，那么再怎么说明天也好了。我也不必再去想这一切了。

此时，同学们都走光了，走廊上也没人了，只剩下我和小严了。我也该回去了吧。现在，我只想再弄明白一个问题。“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这一切都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他们不去骗别人呢，全都来骗我？”

小严笑笑，说：“看来你头被伤得不清。这个问题你还没想明白么？鬼阴气重，所以不敢接近阳气太盛的人。而见证过死亡的人，就比较容易让鬼接近，尤其是接近过死亡的人，更容易受鬼的骗。你是那场车祸里唯一的幸存者，离死亡最近，所以他们只能来找你。”

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我说：“这下我明白了，原来是因为我……”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小严你刚才说什么？我……是唯一幸存者？”

小严嗯了一声。

“可是你……你不也是车祸的幸存者吗……姐姐说……”

我彻底呆住了。

小严冲我一笑，笑得我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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