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寄

他一边走

一边低头思考

——他是多么孤独的一个人啊，和我一样

有一张（不辨是非）不动声色的脸

他越往前走，越感到有无底的深渊

越往前

越感到止不住地颤抖

星辰落下来了

枯木头坏死

那一地一地的腐叶，一地

一地的腐叶啊

有坟丘一样的弧度

有冷

和不可宽恕的幽闭之险

◇每一条河流，都有合理的流向

我为什么要羞于承认这一切

当松针在晚风中轻颤

星光遮蔽了河流

那不可名状之物，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否认这一切

我活着的证据

我衰老的证据

我在夜里轻声走动，钉钉子，窃窃私语的证据

早于你们之前，我已被泥土指认过，被河流指认过，被飞鸟和

腐败的枯枝指认过

至于你们说到的秋天

我也正在经历

你们爱过的，我都爱过

你们经历的危险和不确定性，我也在一一验证

◇在山顶

如果我说，猛虎还未生出利齿，豹子拥有甜蜜之心

山上是道场

山下，是诸神的出生地

如果我继续昨日的讨论，说起飞鸟与鱼群的关系

风是不是就会落下来

十万大山会落下来

如果在山顶

我点燃虚妄的篝火，赤身裸体

来与你相见

如果我哭，大悲，有赴死之心

如果风回到风中

山石断裂

草木凋零

万物加快衰老的速度

你还会任由那些新的、旧的、残缺的，有不可复制的病态的

孤独之物

散落于江河

和世人的舆论之上么

你会不会相信这是一场意外

在高处，山风孤独而辽阔，大有不可收拾之势

◇无由为寄

我梦见，我被神

又送走了一次

送到灰褐色的瓦片上

送到蚂蚁堆里

送到草木和凛冽的星辰中间

我一次次被送走，一次次放下自身的哀愁，一次次

变成灰烬

又成为火焰和海洋

我想到早秋的露水，正和我一样

以身涉险

月亮悬而未落

人间浩大。多不可名状之物。多歧义。多困。多伤别之人

◇黄昏

我说起黄昏，它有意料之中的美

我想到黄昏中的烟囱，花喜鹊，卷尾巴的土狗和茑萝

我想到乡下的荷塘

在黄昏中寂寂开花的样子

我也想到过你

昏黄的光线从你的正面绕到反面，金色的光泽

像一面镜子

它照耀过你隐晦的一面

也照耀过尘世的欢喜

我喜欢黄昏中虚无的事物

它们使我更接近于真相和甜蜜

我从不怀疑过去

黄昏中，一些有序的事物渐渐被打乱，诸事苍茫

它们有

意料之中的美

◇立秋

如此贫穷

她把他当做最后的盛宴

这为数不多的孤独

会重新被她命名

多情的人啊——

在秋天，你美好的愿望将指日可待

树木在扎根

叶子在寻觅它的归途

◇有寄?迟迟

冬日乱象，终于铺满跌宕的人间

先是小雪

随后是大雪

至冬至日，始发觉这一年又写无可写

偏我们还深陷市井

对前后五百年的恩怨了若指掌

偏我们啊

一边碌碌，一边又找寻借口，伺机作警醒状

那些风尘仆仆的过往

北风里的燕子

松枝上的雪和山岗

都成为良好的诱因

山河依旧壮美，四野弥坚，风中是中年的迟钝和怅惘

又一年那

我们步履匆匆，心生悔意，对诸事均有意犹未尽之感

我们抱着头哭

说意迟迟，春未归。

他山之石，不可攻也

他山之意，不可领会

◇乱花渐欲迷人眼

十一月，我决定做个安静的人

不与河流发生碰撞

不与人交谈

不从火中取栗，不闻车马声

不昼伏夜出

不击鼓于俗世

不引亢于山野

不设置深涧、迷雾、旷世的灯火

不和时间为敌

不和延迟症为敌

不和相爱的人，厮杀的人，吃斋念佛的人

为敌

我想整个冬天都沉默不语的

我想放下松散的骨头

被风吹着

被白雪覆盖

被飞鸟和走兽互认为同类

◇野菊花

那小的，一簇簇燃烧着的火焰

来自于秋天

那迟钝的悲伤和欢喜

夜晚的阴谋论者

它有小的，隐秘的内心

那一丛丛开放着的，给我们制造慌乱和惆怅的脸

那挨过整个漫长的秋天

在冬天消声匿迹

怀抱火焰和冰雪的野菊花啊

它澎湃的内心无人可比

那在夜里赶路，在白天献出权杖和花冠的野菊花啊

是另一个我

是另一个我回到秋天

回到万民的出生地

◇半边莲

他吃人的时候一定不知道骨头是白的

烟囱冒黑烟

夕阳落山时，会带来短暂的黑

至于隐藏起来的，已无从考证

美，只在一瞬

毁灭也是一瞬

那冷

是他赋予的人间的冷

那深渊，是他赐给众神的深渊

◇半边莲

在人前，她隐藏了什么

为什么给你半边的脸和火焰

她用左边的脸示人，吃饭，爱植物和孩子

右边的脸藏起利刃和灰尘

她爱你时，整个江山都是柔软和放松的

她说出悔意

秋天就来临

漫山遍野都是腐烂的果子

◇涉险

有时候提醒也是无效的

鞭笞也是无效的

我明知故犯

我以身涉险

我需要依赖的事物越来越多，像光依赖草木

明月依赖旷野

我需要秋风一遍遍来吹我

说我是弱的

小的

不堪一击

那黑暗中涉过的河流，在秋天

依然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那危险的事物

得以匿而不见

◇霜降

天气越冷

越让人生出寡淡之心

我得以依赖的事物

从前是飞鸟，湖泊，金黄的稻子

如今是水，瓦片儿，粗纤维的棉布和长裙

入秋过后

我的土地，依旧寸草不生

我愿意它继续穷困潦倒

保持处子之身

◇银杏树

银杏树在落叶子

它已遍体金黄

可以落到泥土中去了

我有一半的身体是金黄的

另一半

形同虚设

所有美的事物，都服从于自身的美

所有虚妄的

都可以视而不见

秋天来势凶猛，把我们一个个

拖到田野里去

天是金色的，水是金色的，金色的额头，金色的身体，金色的银杏树

广阔的秋天，从不因世人的美，而心生贪念

也不因世人的浅薄

设置

危险之物

◇岸

还可以离得更远一些

最好隔着林子

隔着满地的腐叶

再隔着一群鸟儿吧

你看秋天已经那么深了，山峦叠嶂，看不到尽头

至于两岸的芦苇，已呈颓废之势

还有风

它们一天天凌厉起来，使这个尘世更加粗砺和苍老

当然，我的老

你是看不见的

我的哀愁和偏执你也不会看见

我开出的花儿，结的果子，被人砍伐的伤疤和虫眼，你统统不会看见

即便你看见了

又有什么意义呢

秋天来了，冬天会来，我们遮蔽的事物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的人回到原处

◇浮光

冰层还没有破裂

我尚有无数种赴死的方式

我可以一边爱你，一边抛弃你，一边

四顾。涕泪横流

我可以早晨的时候，说早晨的话语

黄昏来临，说过去的一年

身不由己的过错和错过

我想看到湖水中的浮光

一圈圈荡漾开来

我想旧年也就如此了

新年也不一定有更多的收获

那意外总是在意外之外，我不可能比你未卜先知

我将来到沼泽之地

我将身无一物

我将在你们面前

说出羞愧和尘世的秘语

那山就要立起来了

那湖面就要倾斜

◇病中，小朵的菊花在开

我继续昏昏沉沉

延续昨日的梦境

任由那眩晕穿墙而过

任由风吹着，田野里一片赴死的景象

对于昨天来说，我是个新人，新的眉毛、骨骼和眼睛

而相对于明天

我又陈旧得不堪一提

我情愿这黑暗的气息就此来临

这灰

这扑簌簌振翅的鸽子

寂静的佛堂

一瞬间

都往北风里去了

◇落叶

我想到秋风中的叶子，正在急速地老去

也许是风

也许是风中其他的事物

加剧了它的衰老

也许是它自己

沉默者在大地上继续保持沉默

悲观的人只在夜晚活动

我承认那微小的慌乱和欢喜，来自于事物本身的变化

那残缺的，意指为美的

那荒野里的草

路边的腐叶

树枝上摇摇欲坠地

落日的金黄

◇你看风吹动旷野，吹动孩子们的眼睛

亲爱的孩子，请原谅我一直一直站在你身后

请原谅暗淡的星子

凋蔽的旷野

干涸的河流和泥沙

原谅田野里的蛐蛐、蒲公英，有刺的苍耳

原谅黑色的石头

原谅动物园里温驯的虎豹和羚羊

原谅远方的火车

原谅偷盗、抢劫、枪支和罪恶

原谅贩卖者丑陋的脸

原谅我们的自私，谨慎，衰老和贫困

原谅我们大家

缺失的野性之美

亲爱的孩子

亲爱的孩子

请原谅这个世界

它从头到尾都是白的

它是白色的

和你一样

有一张纯洁的脸

◇你看，你看，月亮的脸

我开始咳嗽

不停地咳嗽

我怀疑

我把那些棉花吸进了肺里

那些刚刚被弹花机破坏掉的，被碾压、被撕扯、又被重新弹出来的棉花

它们又洁白又柔软

像刚刚脱离母体的婴儿

哦，我是多么完整

与它们比起来

即便我身上锈迹斑斑，有诸多不可原谅的苍老和顽疾

路边的乞丐，精神病患者，和上帝做交易的人，沟渠里的水和杂草

还有那些新生的棉花

洁白又柔软的棉花

比之他们

我是多么地完整和优越

我的完整性

在于自始至终

我都是自己的

包括颠覆和破灭，原谅

和被原谅

也是我一个人的

◇重阳

秋风越来越重

登高的人

终于可以涕泪横流，对着凋蔽的万物发出感叹

他有古人可以凭吊

有亲朋故知可思

有越来越严重的健忘症令他困扰

他好像不是一个人

他哭时，有人跟着他哭

他走路，有人跟着他走路

他失眠，打呼噜，半夜起来喝酒

也有同样的人跟着他

不动声色

他甚至会说，来，跟我走吧，你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帮你实现

他假意推诿

有几次差点跟他坠入深渊里去

他怕极了

惶惶不可终日

他想这是病，这一定是病

他病的稀里糊涂

好像此生唯一的使命，就是在秋风里

生一场病

在重阳节

等一个人

◇悲伤的人在路上走

一群人在路上走

一群悲伤的人在路上走

他们持续了昨日的悲伤

也许

还有明日的

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他们重复着迟疑、暴力、恐惧和不安。重复着

对这个世界

不可避免的悲伤

◇中年之躯

有什么值得你们念念不忘

在秋天

遍地金黄的秋天

还来收我的庄稼，割我的野草，穿我的棉裙子

谁在唤我

一声一声唤我

谁在抱着我哭

爱我的人，从春天到秋天，没日没夜地爱着我

恨我的人沉默不语

秋天的衰老多么正常

孤僻和健忘症

多么正常

那被阴影遮蔽住的脸、毛发、欢爱和忧愁

多么正常

中年的秘密就要向你坦白

河流和旷野就要向你坦白

◇秋分

这一天开始

我要原谅自己

对于陈旧的事物，不再心存迷恋

对于新鲜的事物，也不再持有质疑和冒险性

当我爱上

我会比之以往，爱得更加浓烈和深沉

当落日的余辉渐逝

河滩向人们呈现出它的悲伤

当我的少年

和中年

再无可描述

当我无人可爱，无人可比喻

当风吹过旷野

吹过农田和沟壑

当我眼含热泪，艰难地

说出一个冷字

那秋天

是天下人的秋天

那金黄的秋天

一半犹如猛虎

一半悉悉索索，仓皇如落叶

◇声音

窗外在下雨

我在屋子里收拾早餐

雨水落地的声音

万物涌动的声音

细小的灰尘在空气里碰撞的声音

饥饿声

哭泣声

诵经声

刹车声

……

这些声音在我的餐桌上一一铺陈开来，像神

给予秋天的谕示

这个早晨，我又一次成为了隐秘之物

成为神

和众多不明物体的来源

◇秋天，我们需要获得更多的赞美

我不想走在队伍的前面

也不想走在队伍的后面

前面的人脚步虚浮，没有面孔

后面的背负千重大山

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呆到天黑，呆到旷野低垂，呆到秋天的河流长出鳞片

我一个人呆着

哪也不去

鸟可以来啄我，蚂蚁啃我的骨头，亲人们欢欢喜喜

围着我歌唱

你可以对我不理不睬，孤立我，不原谅我，不向我说出尘世的秘密

——哪怕我爱，哪怕我

身处深渊

我即将成为秋天遗失的部分

成为旷野

成为坟茔

◇加州旅馆

音乐响起。

——要到哪里去呢

月光这么明

中秋之夜才刚刚过去，欢愉和动荡

刚刚过去

要到哪里去呢？亲爱的

夜这么黑

月亮落在山坡上，落在水中，落在榆树尖儿上

它照亮世间的山水

唯独照不亮我

花丛中的情侣，跑道上的少年，晚祷中年老的妇人，孤独的自闭症患者

在世间

他们绝无仅有

像我一样

对这个尘世充满迷恋，又怀有深深的恐惧

和迟疑

月光多么美啊

加州旅馆的车马就要到来

金灿灿的白昼就要到来

◇明月几时有

明月渐老。它照古人，也照

井绳和木头

它照亮左边的天空，右边的

野草戚戚

丛林低伏

好像一生的欢愉至此搁置

它照向右边时

我却怀抱湖水，向路人打探镜子的去处

它照我时，我是白色的，空气和粉尘也是白色的

它推动沙丘

我就悲从中来

好像全天下的沙丘都是我的敌人

看哪看哪

中秋之夜的欢愉惟我可以窃取

那孤单也是

那病怏怏的，一年老似一年的月亮

惟我可以窃取

◇秋风起

风是随着雨水一起落下来的

先是围墙暗了

接着村庄倒伏

成片的草和杨柳叶子发出低低的哀泣

我不知道它们在哭些什么

中秋节前的夜晚

万物都可以成为猝死的部分，万物

都有悲伤的理由

秋天已初露端倪

我的半壁江山，已被风蚀，被虫子啃，被火罐和膏药

折腾得面目全非

我也久不居人间，不卖弄文字，不发表大而无当的言论

不处处为敌

也不博得人的赞美和同情

对于秋天，我早已备好诸多的陈词

我知道秋天已经来到

果实会坠落

泥土会消解部分的悲伤

和贫困

◇在人间，我们都是响器的制造者

我想在低处呆一会儿，再呆一会儿

风就会过来

风会搬过来很多东西

废弃的灯盏，旧的书架，布满灰尘的

响器的样子

风会代替我诉说

替我哭

替我提去新的灯盏

风也会给我拥抱和安慰，给我劝诫和指引

迷路的人

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在今天，我想重新说一说泥土和果实的关系

说说秋天里

什么最容易丢失

说说水，河流，广袤的平原

说说马营村，说说幻灭，说说疾病和新生

危险的事物因其危险，会滋生更多的危险

新鲜的事物也有短暂之美

我们不放弃坏的

也拒绝平庸和贪婪

孤独的人啊，你叩响的这个尘世正擦亮亲友的双眼

亲友们围聚一堂

鲜花盛开

绸缎中的露水就要降临

◇处暑

暑气并没有丢失，夜晚的蔷薇架还布满星辰

从蔷薇架下穿过的少女

明显有宿醉的痕迹

我们说到的孤独，是地表深处的孤独

很多来自于灾难

有的从夜晚出发，才刚刚开始

秋天过后的第一场雨水

是菖蒲和野乔木制造的雨水

神谕示着我们

中年的孤僻和犹疑症

将得到谅解

◇中元节

刚刚读完一封天堂的来信，天就亮了

无辜的人走向大街

面无表情的人走向大街

提着头颅唱歌喝酒的人走向大街

哦，为什么如此悲伤，满大街沸腾的人群

为什么如此悲伤

远方的来客

你的头巾掉了

远方的来客

我断定。你被野草缠身，掌心的盂兰盆就要破裂

我也会回到失踪的人群中间

这些无故失踪的人

被鸟雀借去魂魄的人

因爱猝死的人

请不要为我悲伤

也不要对我深爱不疑

最终是卑怯和罪恶占了上风

亲爱的人哪

我比你们更早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悲伤

◇旗袍

她们在谈论旗袍，气氛热烈

我像个局外人

中年的症状越来越明显

相比于美好的事物

我更钟爱于事物的残缺

和朴素

我爱过河流，它们去了远方

我爱过泥土，它们给了我伤痕

我爱过草丛里的蛐蛐

也爱过低处的月光

给过我庇佑的，最终都成了他山之石

在夜晚唱过赞美之诗的

如今

都成了旗袍上的星星

◇城市

这个城市渐渐变得陌生

两年前的东风路还在

东风渠里的河水还在

路边的葱莲和紫荆花还在

有什么，比我更早接近了它们，在我之后

它们继续在岸上走

它们依附过一个国家，我也是

它们有臣民和归属地，我也是

它们在夜里哭

白天慌慌张张的样子，像迁徙和告别

我已经远遁他乡，在亲人面前作过指认和祈祷

我已经丢失良好的城池

接下来

我会很快空无一物

获得庸俗的赞美

◇我也有

他们有很多双眼睛，我也有

他们有干净的树皮，我也有

他们有虫眼，粉末，灾难和恐慌，我也有

他们的动荡是我的

不安是我的

死别和离愁也是我的

山岗是我的，山岗上的星辰是我的

丛林是我的，丛林中的虎啸是我的

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安宁

我把我，从很远的地方吹来，我来

与自己相认

秋天的旷野多么辽阔

秋天，有数之不尽的秘密

◇静夜思

我想写一首和秋天有关的诗

秋天适合登高

望远

凭吊古人

在秋天，还可以设置更多的屏障

把猝死和贫困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会借此消弥掉一些事物，借此登高，望远，思新朋和故知

我会向你谈起平原深处细微的变化

说几年来路遇的城镇和荒野

豹子与猛虎的区别之处，在于它们金黄的皮毛

有形而上的

有形而下的

而我在这里，立秋之前的一个旷野

我祈食、祈福、祈万事顺遂

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人惶恐的事情

天黑了

月亮会升起来

◇给淳本

夏天过得如此缓慢

我们先是长出了触须

又从各自的门前，捡回农具和羊群

天气还很热

受难者家乡的水，有一些

还没有返回河道

这使得我们走走停停，时而张望，时而疑神疑鬼

姐姐，这个夏天，我不止一次地说起古老的话题

燕子越飞越远

总让人生出恐慌之心

昨天之前，我们讨论过的那些幻象

有的，还耽于幻象之中

有的，已入了子史经集

对于我们自身的变化和衰老

这是个迟缓的过程

如今我们在尘世相似的地方是，凯里的夏天

和中原一样

酷暑难耐

我们在电脑前敲打文字，也敲打雨水和中年的

失语症

姐姐，原谅我用这么世俗的方法打开一首诗的前缀

暑气已深入腹地

就要燃烧我们的内心

◇给楼兰

楼兰，在这个闷热的夏日午后

我忽然想起了你

想到你时，左边的胸口就颤了一下

我想到暑气，正是从午后摇摇欲坠的花瓣儿上

开始蔓延的

天气一热，我们就容易衰老

早上的时候，我记得是你的姐妹

到了夜晚，我就扑簌簌

往下掉粉尘

夏日昏沉的午后

我也酗酒，发呆，沉溺于旧事

想到丢失的亲人

就痛上一痛

楼兰，楼兰，天气那么热

我们还没有完成此生的相认，这如何是好

雪儿姑娘长大了

雪儿姑娘不认识我

这如何是好

◇夜晚给出的一万个理由

我们习惯向熟悉的事物打探陌生之物

比如小小的甲壳虫

伏在窗台上

它小而明亮的触须

在周围一大片开得浓烈的草本植物里，显得无足轻重

你又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在某一瞬间，你也曾得到过它神性光芒的照耀

我确信每一个物体

都有来自诸神的小小庇佑

我们制造的欢愉还没有被消费掉

夜晚来临之前的寂静还没有被消费掉

倘若我被外来的事物所迷

你一定不要悲伤

回到院子里去

回到月光里去

◇一把口琴

我决定回到旷野里去，回到

盐肤木的根部

回到土

也不认识土，风雨不相扰的状态

小小的口琴，明亮又哀伤

它把整个旷野的风都吹起来了，黄昏也跟着偏移

那个低头幻想的人，锄草的人，和盐肤木讨要生活的人

那个被雨淋过，被月光伤过，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哦，小小的口琴

在傍晚降临时

取走了什么

让你如此明亮

又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