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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蒋蓝
诗人,散文家,思想随笔作家,田野考察者;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四川文学奖、中国西部文学奖、布老虎散文奖得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四川省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主任,成都文学院终身特约作家。
天台山牧虫记(外一篇)
文/蒋蓝
萤火,系得住乡愁
天台山山门一线名肖家湾,海拔约米,两山夹峙,地望酷似虎皮铺就的宝座。透过修篁和银杏、桤木、合欢树、五眼树等密密合围的丛林,可看阔达而倾降的天台山主峰,宛如登天的平台。低垂的云拖拽深黛的山影往西缓慢飘去,为山腰剩下的是起伏跌宕、层林尽染的蜀国初冬。暗云在天台山的山坳壅塞,当云被风一缕缕撕开,混交林带的底蕴在金龙河的嶙峋怪石间灵光乍现,迅速辅之以涟漪松涛往山野四散荡漾。蟋蟀在石头深处独唱,啄木鸟发动着“永动机”,正在与时间较力。
山腰之上常有苍鹰翱翔,用刀片的翅膀搅割山岚,缕缕横陈,一如漂洗的蜀锦。道家圣地天台山素来并不以昆虫闻名,但近年游客登山却是为了观赏萤火虫。萤火虫不但是热带、亚热带和温带地区生态好坏的间接标志,还是公认的“环境指标生物”,恰在于它对生存环境要求极高。作为全球八大萤火虫观赏基地,同时也是亚洲十大萤火虫观赏区,萤火虫区域已由以往稀疏的二三百平方米扩展到四五平方公里,面积足足增加了10倍以上,几个集中分布带总面积在平方米以上,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为古语“天台天台,登天之台”平添了喜悦与神秘。暮晚时分,游人们簇拥在肖家湾的景区公路上欢呼雀跃。年5月的一个傍晚,几对青年人上演了在萤火之光下集体求婚的动人一幕,续写着“文君故里”的传奇……萤火虫前来打量人们,闪耀的冷光尽头恰是童年,是往事深处最能撼动心弦的震颤。那些精灵的故事尚未在眼前定型,又变成了一条条逃逸的金线,就像是从银河冲下来的万道亮泉……
创造的目的是将光与暗分开,但保有光与暗的相处,似乎更为艰难。伟大的葡萄牙诗人佩索阿在《惶然录》里说:“文明是关于自然的教育。忽明忽暗的萤火虫相互追逐。一片寂黑之中,四野的乡村是一种声音的大寂灭散发出似乎不错的气味。它的宁静刺伤着我,沉沉地压迫着我。一种无形的停滞使我窒息。”在诗人看来,萤火虫是异端,是打破窒息的精灵。
法布尔的《昆虫记》指出,古希腊人把萤火虫称作“郎比里斯”,意思是“尾部挂着灯笼的人”;而它的法语俗称——“发光的蠕虫”,就显得不大雅致了。中国古人仰观天象、俯察地表,鉴于它是撕开漫漫长夜的唯一光源,中国古人赋予了萤火虫一系列别称:景天、夜光、夜照、耀夜、照、熠耀、挟火、救火、据火、宵烛、宵行、丹鸟、丹良……据说它们成熟之际,仅能有两周时间供它们闪烁飞舞。其实萤火虫闪烁时间不止两周,而且在天台山四季均有萤火飞舞,只是它们不喜远游,照亮家园就是它们的心愿。
“萤火虫,像灯笼,飞到西来飞到东。小宝回家她来送,她是神仙的小念珠……”孩子们会随口背诵一段儿歌,勾起父辈的遐思。乡愁既是对童年的追忆,又是一种伟大的民族根性。天台山留住了古临邛的乡愁,留住了司马相如、卓文君的乡愁,司马相如“金屋无人萤火流”的名句,就是天台山生态最好的注脚。
天台山上百万只萤火虫闪烁飘摇,与一个叫高叔先的汉子密不可分。
高叔先强壮,平素话不多。他爱穿不怕挂不惧扎的牛仔服,胡须蓬乱,把嘴唇围成了圆圈,一笑,露出一口好牙。一遇到让他冒火的事情,他嗓门就粗大起来,怒目圆睁,像一头山豹。这,往往是遇到有人偷捉萤火虫。
近十年来,很多“打飞的”来观赏天台山萤火虫胜景的游客,憧憬而来,满意而去。
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些住在农家乐的游客见萤火虫漫山遍野,聊发少年狂,忘情捕捉虫子,装在瓶里玩上一夜,可玩死了多少生命啊!高叔先一看到就拼命劝说阻止,脸红脖子粗,很多人听了就罢手,但有少数人不理,他们甚至要与高叔先动手……开客栈的老板都与高叔先熟识,知道萤火虫是天台山的景观,他们也规劝游客。近年来新楼盘要开张,个别脑洞大开的商人“办证饲养萤火虫”,这分明是鬼话!高叔先去打探,发现开发商不过是暗地里收购萤火虫,几角钱或三四元一只,萤火虫在楼盘开张之际“闪亮登场”,这是它们的“天鹅之舞”。萤火虫根本无法适应都市季候,死亡率近百分之百,这叫“放飞即放死”!
一天黄昏,高家门口来了一个神秘人物:“大哥,你可不可以捉点虫子卖给我?老板说有多少收多少……”
高叔先大怒:“锤子!赶紧给老子滚开……”
高叔先管不了开发商,但天台山的萤火虫就容不得外人染指。遇到游客,他就要规劝几句;核心景区的马坪村有两个生产队,村民约人,世代以种茶、玉米为业,以往到春种时节他们要用除草剂,高叔先等人会提前走访村委会与农户,逐一打招呼:“不准使用农药哟,景区有明文规定。现在倡导饮纯生态茶,一撒农药萤火虫就会死亡!游客不来你还赚啥子钱……”他苦口婆心、不屈不挠,村民都听他的!“好,就按高老师说的办。”几年下来,天台山景区完全做到了与农药绝缘。
他有一个从不离身的帆布腰包,鼓鼓囊囊足有五层之多。包里有小本子、签字笔、手机、充电器以及几只手电筒。他笑言:“我的‘家用电器’还有不少,电筒还有六七只大号的。电筒是照路的,不能照射怕光的萤火虫。”
有人问他:“你经常走夜路?”
他说:“我是天天走夜路,但就是没有撞见鬼!这叫邪不压正。”
久走夜路,高叔先还真的没有遇到过大惊吓,他自己说这归于奇迹。天台山半腰处有一棵大树,那里曾经有一个美女上吊,阴魂不散,随风播撒她的怨恨。一般人别说晚上,就是大白天也不敢路过,说是大树周围总有哭声。高叔先巡山的小路却必经大树而过,他每次经过,总是要干咳几声,瞅瞅大树。还好,玉女幽魂,凝眸如夜露。他没有听到哭泣声……
农历七月,流萤最盛。清代嘉庆年间的四川《三台县志》就记载:“是月也,金风至,白露降,萤火见,寒蝉鸣,枣梨熟,禾尽登场。”“七月半”中元节也是这个时候。据民俗家解释,鬼节前后忽明忽暗的萤火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飞舞的精魂,它们提着灯笼寻觅亲人或仇家……高叔先悄然穿行于山居岁月深处,萤火万点,他视作星星点灯。独自行走山野,他喜欢举起手,左手是过眼不忘的萤火,右手则是漫漫岁月的相托。
一不小心就爱上了萤火虫
高叔先年出生在雅安市名山区中峰乡,身为教师的父亲与务农的母亲在那里喜结良缘,伯、仲、叔、季成为了几兄弟的名字。
他没能像中文系毕业的大哥二哥和小妹那样读书从文,从小“猴跳武跳”的高叔先,一度让父亲疑惑:这个娃娃是不是有多动症?他后随父亲到平乐镇中学读高中,他喜欢书法、绘画,但更吸引他的还是窗外的葱绿世界……
年高中毕业后,高叔先在家侍奉瘫痪的父亲,后听说天台山景区管理局要招收美工,他凭美术底子被录取了。景区人手紧,高叔先也从事过民间文化的调查与征集;有一阵又被抽调去搞资源调查……高叔先是有脾气的,觉得老是被抽来调去的,自己岂不是成了麻将里的“听用”?
年年初,邛崃市领导了解到台湾闻名遐迩的萤火虫景观旅游,鉴于萤火虫的繁衍对气温、植被、水质、空气等生态环境有较为苛刻的要求,联想到天台山一直有萤火虫出没,决定立项调研。邛崃市与景区管理局邀请台湾萤火虫专家陈灿荣先生3月到天台山考察,陈灿荣很快发现了萤火虫蛹;4月他再次进山,看到了翩翩起舞的萤火虫……专家论证了天台山萤火虫发展的可行性,聘请四川农业大学昆虫学专家参与项目组工作,并就萤火虫生活习性与保护措施做相应指导培训;他们对景区内原住民开展环境保护知识培训,禁止喷洒农药、乱采乱挖和使用化学品等,以此来保护生态物种多样性;设立萤火虫保护区,由专人巡查,投喂蚯蚓和蜗牛饵料、新建微污设施、积极植树造林,改善萤火虫生存环境;管理局考虑到萤火虫对光线和噪音敏感,在景区设施维护期间,限定施工作业时间,签订萤火虫保护责任书,将责任落实到人……这一摊子落地的事情,谁来着手?身为美工的高叔先,就被安排到了萤火虫项目组。高叔先当时觉得,自己又被“听用”了。
山里人自幼熟悉萤火虫,萤火虫照亮了高叔先最愉快的童年。他一直认为,没有萤火虫参与的成长岁月是惨淡的。现在老大不小了,再来回溯那一段最快乐的时光,转念一想,值!
山里人对萤火虫见惯不惊,但要说到观察、资源调查、研究、饲养、复育等等,真是牛啃南瓜无从下口。
高叔先的弱项,是学理与书本知识。他买了十几本书慢慢啃。写笔记头昏脑胀,就到山野里走走,山风一吹,似乎看到了童年的自己疯跑而过的身影……他自幼放牛割草、捉泥鳅捕黄鳝掏鸟窝,连最饥馑的年月也靠这些对付过来了,他对鸟兽草木不能不满怀情义。他父亲是远近闻名的乡贤,吹拉弹唱、书法诗词有口皆碑,他患病后自学中医,竟让自己的脑溢血后遗症好转了不少。高叔先彻底明白了,田间地头那些不起眼的草木,竟有通神之能!
高叔先还有一位深谙本草的奶奶。奶奶文化不高,却能背诵很多祖传秘方,耳濡目染之下,他不但知道很多牛羊兔子不能吃的毒草,还渐渐能辨识多味中草药,甚至“活学活用”采用枫杨树叶熬汁倾倒在小溪里捕鱼。他自己得病,也是依靠这些山间地头的草药渐渐痊愈……不知生,焉知死。不谙本草,又怎能懂萤火虫?
植物学家可以详细讲述植物的分类与属性,但高叔先显然比专业学者更熟悉大地上的鲜活植物。面对满眼苍绿的世界,他可以一口气辨识几百种植物,习性、药性、学名、土名,娓娓道来,让参观者非常惊讶。这恰恰又是高叔先的强项。
在他看来,古人讲的“多识草木虫鱼”,其实完全是一体化的。但他没能料到的是,萤火虫的光,会把他带往一个他从未领略的领地。
他首先着手的是萤火虫资源调查。傻瓜相机是不行了,自己掏钱购买了一台单反照相机用于田野考察,接着制作器具采集标本、分析生态。
他采集到不少萤火虫,对照书本按图索骥;无法判断的,就上网征求昆虫专家的意见;专家也确认不了的,他就放一放。他到华中农业大学参观学习,解决了他心中的很多谜团。他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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