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兰盆节●农历七月十四日

中元节

又是一年

文◎马治明

“生养死葬，小孝也；生俾底豫，死俾流芳，大孝也；生导其正信，死荐其灵神，大孝之大孝也……”这段话大抵出自《缁门崇行录》吧？我记住这段话是在少不经事的时候。那时奶奶经常念叨这段话，特别是每逢中元节，必须让我背一遍，才让睡觉。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只记得她好像八十多岁了，背经常佝偻着，满头白发，满脸的皱纹，却充满慈祥的笑意。奶奶是我见过的唯一裹脚的女人，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似乎很快。听长辈们说，奶奶是清末一个侯爷家的长女，上过私塾，年轻时很漂亮，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有大学问。

从我能记事起，奶奶就经常教我和她一起背书（当时弟弟太小，不会说话），好像对我寄予厚望。从唐诗宋词开始，还有《大学》、《中庸》、《礼记》，最让我头痛的就是祭祀时背诵的各种经文，什么《金刚经》、《孝经》、《盂兰盆经》、《心经》、《华严经》…..奶奶教我背书是没有书的，每次都是跟她一句一句的念，因为奶奶很严肃认真，爸妈也不敢反对。

每到三元节时，奶奶总要祭祀祖先神位，中元节那天最隆重。

记得那是年中元节，一大早奶奶就把我叫起来，说是要过盂兰盆节，还很严肃的告诉我，“康儿（我的乳名），奶奶告诉你，记住：我们的祖先有人在天台山（汉中城北）上成仙得道，是神灵，他们住在天堂，一定要孝敬的。这是尽孝，不是迷信。”然后又小声的趴在我耳边，“趁着现在还早，没人看见，早点祭祀祖先，免得别人说闲话。”（现在想来可能是文化革命的影响吧。）

祭祀开始奶奶就会让我和她一起读经，我是十万个不愿意的。奶奶却笑眯眯的对我说，“康儿，和我一起读经，读经有好处的…..”我还没有回话，她就叹一口气，“外边那些粗人不懂，闹文化革命，好东西都丢了，哎…..”看着奶奶唉声叹气，我也不敢和她争辩。

奶奶见我不高兴，就摸着我的头说，“好好读经，晚上我给你讲《说岳全传》，或者《杨家将》，要不就《薛刚反唐》，怎么样呀？”奶奶知道我最喜欢听这些故事，奶奶的脑子里好像有很多很多神奇的故事。当然，我爽爽快快的答应下来，跟着她哼哼唧唧的念经…..奶奶一边念着，一边用小木棍敲着神龛前一只破碗…..

奶奶念到入迷时候，我就会蹑手蹑脚的离开，奶奶似乎并不觉察…..我就和小伙伴们尽情地做游戏，什么老鹰捉小鸡、飞三角、打棒、进宫，还有斗地主…..还和邻居的小姐姐们一起玩跳绳，打豆包，抓石子……玩得满头大汗、痛快淋漓、兴味盎然、废寝忘食，那真是无边的乐趣啊！

这时，耳边突然一阵传来高亢悠长，柔美却带着严肃的声音,“康儿---耶----快回来----吃放了---”于是我就不得不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饭菜一定是摆上桌子的。永远的三样菜：一大盘土豆丝，一个大盘凉拌浆水菜，一小碗辣椒酱。而饭一定是蒸红薯、土豆或玉米，蒸锅上一定会有一个大碗白米饭。爸爸和妈妈是一家主要劳力，分半碗米饭。我和弟弟人小，分半碗米饭….（七十年代这生活算是很知足的了）奶奶每次都不吃白米饭，总是一边摇着头，一边很无奈的唠唠叨叨“我老了，吃米饭没用了哟！”，我抬起头，奶奶那满头的银发在夕阳的光辉照耀下闪闪发亮。

中元节的晚上，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挂在天上，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一眨一眨的。远处一大片一大片的稻田，泛着银光，风儿吹过传来一阵阵泥土和稻谷的清香，门前的柿子树、梨树沉甸甸低着头，在风中摇曳着。远处青蛙，近处的蛐蛐，还有那邻居家不安分的犬吠…..一切是那样的祥和。

奶奶认认真真的祭祀一番，虔诚万分的上香、磕头、念经….一家人都不敢声张，似乎是怕对祖宗神灵的不孝不敬，又或者是怕别人家知道……

在我的眼皮都快要睁不开的时候，只听见奶奶高亢悠扬的声音道：“上回书说到岳飞，岳鹏举被母亲用绣花针刺上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奶奶，有模有样的在我家门檐前开始说书了，我才蹭的一声从爸爸的怀里跑出来。我们全家人和邻居家的大人小孩十几个人都聚过来了……奶奶坐在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上，铿锵有力的说着书…..真有股评书大家单田芳的味道。所有人都沉浸在岳飞的世界中去了…..

我看见奶奶满头的白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第二天我上学时，我向奶奶打招呼，奶奶怎么也不答应….就这样奶奶悄悄的仙去了…….

从此我失去了智慧和美丽并重，慈祥和神奇集于一身的奶奶。我知道，她去了天堂……

“父母恩重，过于山丘。五鼎三牲未足酬。亲得离尘垢，子道方成就”这是奶奶教我的。

“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这也是奶奶教我的。

“何以故？须菩提！若乐小法者，著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则于此经，不能听受读诵、为人解说。”这也是奶奶教我的。

又是一年中元节，奶奶那闪闪发光的满头银发再次浮现…..几多伤感，几多哀思，几多牵挂，几多泪水……清风明月和着蛙鸣稻香，带上今天的社会富足安康的讯息，伴着我那颗沉重的心，随着放飞的几盏孔明灯，冉冉升起，升起，升起，直到天堂......祝奶奶在天堂，一切安好！心心念念，永永远远。

(年9月2日，中元节写于略阳)

作者简介

马治明，曾用笔名栀茗，寒峰山下，断笔，高级教师，年全国优秀教师。陕西省汉中市略阳县教研室语文教研员。曾发表多篇文学作品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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